第三回 追魂虎千里逞凶 蓝青龙九霄归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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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复元年,七月中旬。

孤城焚尽,断垣残壁间死灰犹燃。泱泱一城,一月覆灭。调来守城的戍边老将,以失职罪处,又回西方边境。

坠龙前,白布蒙眼一人,骑着马高的巨虎。人抚巨虎后颈,巨虎鼻息微动,细细搜索。身后跟着三个人。

左掣派,朝廷之下一大帮派,却被另一派隐隐压一头。得此立功机会,副掌门陈泰必不会放过。而今找遍全城,踪迹难寻,坠龙处是最终希望。

坠龙经火烧,身躯焦黑,鳞片剥落,漏出红白血肉,死气沉沉,腐臭扑鼻,引得巨虎扭头嗷叫。

“从未知晓神龙也能如此。”后面一人捂着鼻子,视线却移不开。

“哪是神龙,泥鳅罢了。”又一人出言,啐一口唾沫在地上。

领头的陈泰不多说,驱巨虎往前。虎虽有不情愿,还是缓步向前。

这巨虎有,鼻息间能嗅天地万物,洞穿事物本质。其所言所语,又只有陈泰能懂。

巨虎靠近龙头,那龙眼睛翻白,死鱼半条。虎还是下定决心用力一吸,头脑都被冲昏。醋坛子酱坛子中间,却寻得一丝异样,遂低声咕哝。陈泰会其意,后面三人似懂非懂。虎再吸一口,那一丝异样被抽丝剥茧,被放大。第三口却是微微一动鼻翼,找到一条踪迹。在巨虎眼中,一条猩红血光自龙尸口中喷出,淤积在一处后,往孤城外去了。踪迹虽弱,有迹可循。于是仰天一啸,地摧山崩。

后面三人又有惊奇,又自觉合理。陈泰口哨一声,少顷,一只白毛游隼飞来。

传信各处,邀门派高手来。对手擒龙大侠廖自舟,须要协力击杀。自逃亡之日起已经一月半,必要加急加急。对方必过东南镇邪峰,可于栈道上见胜负。

游隼高飞,却被西方来的浓浓黑云压在低空。大风吹起,黑云侵蚀着天空,一点点往东边压进。

“卢清骑过马吗?”林外驿站,擒龙牵着匹黑马。

“没有。”

“想也是。”说着,挟了卢清跨上马,将她护在胸前。“要快走了,往后的路要快了。”

卢清默默然点头,心中不免紧张。擒龙手拉缰绳,一喝,骏马往镇邪峰飞驰去。此处离镇邪峰将近八百里,远远地可以看见云雾缭绕。

花荫城,合和大酒楼。两桌子上摆列珍馐,许多人围着,饮酒寒暄。

“诸君,请静静。”稍高处,白布蒙眼的赫然是陈泰,正拱手行礼。“今我左掣派,侍朝廷多日,地位显贵。却有右皋门,屡立奇功,位在我上。”

桌边众人以为然,有叫骂的,有默默点头的。

“隼书予诸位,请到这花荫城,是为追杀两人,”“一人乃是江湖人都知晓的擒龙大侠廖自舟,一人是忤逆皇帝的孤城刁民,”“此事乃皇帝亲授,如若得成,功业可建,大事好办。”

众人点头,摩拳擦掌。

“请诸君共十六位,杀了那两人,光耀门派!”

众人齐呼,举杯共饮。

擒龙这边,策马赶路三日,少有休息,镇邪峰脚已在眼前。周边往来的商队,携珍宝与辎重,正进出山口。远处看见悬崖高处有大队人马,也是护送商队。镇邪峰纵接南北,有东西两面。东面靠海,坡道平直,西面斜崛,地形复杂。由是栈道有两条,一条出地势低处,一条出地势高处,低处民道,高处官道。民道自西面修筑,山路回环,来往人员复杂,不设关卡。官道从东面取坡面平处,一路贯通,设三处关卡。

官道要文书,擒龙与卢清只能取民道。找家歇脚客栈先住下过夜。彼时八月十七,月满而缺损。浓浓黑云,将压进镇邪峰顶。

“卢清有想过去了南边后,往哪里走吗。”

“没有。跟着师傅走。”

“出了南山口,寻西边路,有众山掩护,往那里去。”

“嗯!”卢清回应,少时便睡去。

独留擒龙一人,更抱紧了剑,坐卧于榻上,一夜无眠。

镇邪峰口,陈泰人马。一人骑虎,尾随八人。

陈泰抚虎颈,便知消息。

“人已经不远,往这民道追,不出十日能追上。”

众人摆弄兵器,摩拳擦掌。

八月二十五日,处暑已过。说这镇邪峰,也是世间无二的奇景。东面向溟海,长梧桐,冬青等常绿树木,终年繁盛。西向内陆,清一色全是枫树,值此秋日,红染满山。更引众文人在此聚集,又有南方学子向北赶春闱过此处,于是文气弥漫,才情熠熠。每年办一次诗会,世上文人无不神往。

又有前人设一文斋,名曰三半斋,映映于枫林之间。文人自发会聚于此,吟诗作赋,论理寻真,世称丹枫文景。

“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卢清走在路上,看见远处文斋匾额,油然想起这一句。

“此子非凡,竟能知晓此处典故。”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如纤然秋风,谦谦然,潇潇然。

卢清与擒龙,回头看时,却见一书生模样人正缓步走近。白衣缥缈,鹤立出尘。凤眼丹唇,笑眉云鬓。生是男性,却无阳秽。飘然如真仙,忧忧然体弱不禁秋风。

好好看的人。卢清心里思索着时候,那人走近到眼前,先拱手行礼。

“在下赵娴安,北城来此赶诗会,敢问小姐芳名?贵庚几何?”

“十岁。”两字出口,再不多言。

赵娴安眼神微动,再行礼陪笑:“十岁小子,学诗不少,可敬可敬,此番前来可是为了诗会?”

“赶路正急,怕是凉了盛情。”擒龙上前一步,接下话头。

“哦,哦,多有打扰,敬请谅解。”赵娴安只得退却,往后两步。

忽地,周围众人皆惊呼,环看四周时,都抬头往东边天上看。三人也向那边天际看去。

遮天浓云,早掩了镇邪峰上空。夕阳将落,红与黄的光在漫天灰色间穿行。远远地黑点密布,越近越近,是群鸟齐飞。从灰色雾霭间冲进光华阵阵的黄昏中,从众人头上昂扬飞跃,连成一片天幕。

“候鸟南飞时节,也是赶上了。”赵娴安不由得感叹。

卢清哪见过这般场景,疯跑着往候鸟所向,寻高处观看,却只能找到山石一块——便立在石上,勉强与常人一般高,却离鸟群更近一倍,兴奋得不知所以。不知所以时候便唱歌一首:

高峰日将尽,众鸟路向南。

丹枫斜红霞,孤影伴独身。

漫道路难行,乘龙向天际。

可请云中仙,放我过山门?

歌唱间,有萧声伴奏。回看时,是赵娴安。见卢清唱完,收了萧,轻声鼓掌,周围也有几人注目,暗自点头。

“当今人写诗,多明嘲暗讽,如此胸怀直抒,难得难得。”娴安称叹间,自腰间取出小折扇一把。“小友也是有缘,这把小扇送与你吧,别看小气,做工精致。”

卢清摇摇头,看向擒龙,擒龙不言,于是又看向娴安。见此踌躇,娴安不多说,开扇细看,扇面上竟绘着红枫与群鸟。卢清当即沦陷。

卢清接过扇来,又拱手行礼,姿态端正:“来日再见,来日再见。”

见此状,娴安掩面轻笑,又回了礼,擒龙蹙着的眉难得缓和。

另一边,左掣派众追寻多日,如今踪迹已近,却迟迟不敢动手。

“派那八人走的官道,为何还没有消息。”陈泰正奇怪。“本来快马走官道,最多也是三日,最快不过一天一夜,如何将十日没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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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去信件也石沉大海,难道此中有变?”身旁一人搭话,陈泰脸色阴冷下来。

初进镇邪峰时,陈泰就命十六人分两队,一队随自己追寻踪迹,一队走官道先去拦路。本约定到时候隼信为号,却迟迟等不到消息。光是自己和身旁八人,要杀擒龙大侠绝非易事。

“再等几日,许是受些盘查,多走慢了几天。”陈泰与同党言说间,心里却有了想法。

早几日那八人刚到官道三关之定中关时候。守城将领与一文官看是八人马,遂来盘查。

“早过了北关,也受了盘查,还要在这受气?”八人中领头也不客气,破口大骂。

文武二人忙改口:“各位路途劳顿,特备酒水,先休息再办事也事半功倍。”

“喝酒误事。”八人间讨论起来。“娘们不喝酒,做得成事?”“人误事也,酒不误事。”“行走江湖多少年,误事全怪给酒?”“无事无事,酒有无异常,我自能查验。”七嘴八舌间,簇拥着往关旁小筑里去了。

领头的不愿意喝,从屋子出来找个空地兀自抱怨,那石屋开小洞透气,闷热异常,活像个监狱,这运输要道,小筑里不见一个兵士。忽地感到脊背发凉,一股杀意从旁边直冲过来。恰似野兔被猛虎盯住,战栗着先是一顿,转而撒腿逃跑,却早就不及,身躯被撕成两半。

再说那七人正酒酣于桌前,见领头久久不归,派两人出去找。两人刚出门去,屋里人只听见一声脆响,一声惨叫,外面没了动静。五人警觉,提兵器于手,靠着墙壁听动静。忽然一声爆响,一人旁边石壁被洞穿,伸出两只大手,抓住头,往石壁上一磕,紫的红的全流出来,再一提,石壁碎裂,一撞,冲进来一庞然大物。剩下四人霎时认出来者,嗓子却仿佛不受管教,沙哑着挤不出一个字。一人反应稍快,将欲夺门出,还未踏到门槛,就被大汉赶上拧断脖子。后一人大刀一砍,仿佛撼在城墙上,只留下一条细纹,当时就被大汉一拳击腹,五脏六腑全搅在一起,气息渐失。剩下两人往石洞夺路而逃,那大汉几个跃身,追上一人,提死鸡一样拎起来砸碎一块青石,那人吐出一口污血,断了气。还剩一人慌慌张张在树林间飞跃,却比不上大汉速度,听得虎啸一声,被一拳打出脑花。

“尸首丢山下去吧。”大汉擦擦汗,解了护体的罡气,转头看那文武二人:“若是此处事情败露,我死前也要拉几个人垫背。”说着,眼中寒光难掩。“我与二位的恩情,到此就忘了吧。”说罢,吹哨唤马。

文武两人一时哑口无言,武官敬畏,文官惧怕。武官上前两步,对着擒虎大侠的背影,行礼道别:“恩师保重。”

帮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擒虎握着缰绳,仰望西边浓云笼罩的天空。接下来看你造化了,兄长。如此想着,骑马速速往京都疾驰——接下来还有许多糟心事。

九月一日,陈泰这边,尾随擒龙已经两日,迟迟不得另一边的消息。

再跟下去要被识破了。陈泰暗自担心,动了下手的心思,叫那八人来密谋。

“擒龙大侠乃真高手也,我八人齐上也非敌手。”领头老者沉吟抚须。

“我有暗中一矢,可定胜负。”陈泰眼不可视物,心为箭引。

“那擒龙行走江湖三十余载,一计不足,当留后招。”

“带着那女孩,也是破绽。”

“先活擒之,一箭双雕。”

“可惜那八人音讯全无,这下捉襟见肘。”“强攻不可,只能智取。”“擒龙与那个女孩似乎走得近,若是捉了当人质,可逼死擒龙。”

“擒龙护犊正紧,近则开战。”

“你也说,那不过是犊。”陈泰一字一顿,眼光狠辣。“擒龙不乱,牛犊自乱。”

跟了两天两夜,真有耐心。擒龙揣着剑,身旁跟着卢清。前方一片枫树林,人迹稀少。那就在里面动手吧,不管是你们,还是我。想着,擒龙气势暴涨一瞬,又收敛得静如死水。

秋风萧萧,枫叶回旋,溪流叮咚,曲径通幽。走进枫树林时候,见一老者席地而坐于路旁,靠在青石上。那老者面容枯槁,衣衫褴褛,面前陶碗裂开一个大口,再碰一下怕是要崩碎。

乞讨人一路上都见得不少,每次卢清都从擒龙处取铜板一枚送去。自己是个流浪者,乞丐不过是另一种失乡之人。是抚慰他人,也是一点点修复自己破碎的心。

这次不例外,卢清马上被吸引了注意,小跑着前去。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选的好地方。擒龙所想,超乎疑心,已经几乎是一种断然。

“啊,孩子,来看枫树?”

“嗯!”

卢清走近时,老者先搭话,才看见眼前之人双腿全断,身躯瘦弱如柴。脸上却堆满和蔼的笑,好像灵魂超然于身躯。

见此状,擒龙拔出的剑悄悄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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