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骤雨平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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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水员一定做了些什么,卡维茨感到手枪在发热,但他没有慌乱,毕竟神恩千变万化,对方的神恩他不了解,只要赶在对方出手前将其击毙便可逢凶化吉。于是他毅然扣下扳机,随着一声闷响,他的手枪炸膛了,枪管没能射出子弹,但也没有在他手上爆炸,只是缓缓冒出几缕烟雾,看来子弹在枪膛内就炸开了。

坚信自己手枪质量过硬的卡维茨再扣一次扳机,他认为神恩庇佑下的枪不会因为一次炸膛而失效,但手枪却不这么认为:整个枪膛朝内坍缩,瞬间报废,枪管更是扭曲折叠,朝着膛室瘪成一团,扳机护圈也向着扳机弯曲,发出金属被压缩折叠的吱吱声……卡维茨看着手上完全变形的枪,沉默了约莫十秒。他感知不到疼痛,只注意到有水顺着枪托滴下,原来他的右手食指被变形的扳机护圈斩断,利落地掉在了地上,水正从创口中汩汩冒出。

卡维茨低头看向草皮,一节手指正静静躺在草丛间,那些口渴的绿草正在争相分食从手指断口渗出的鲜水。他的狼也愣住了,收起呲牙的架势,盯着那节手指发呆。

再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卡维茨丢下报废的手枪扭头就跑,他的狼还在原地看那断掉的手指,发觉主子已然跑路,它急忙跟着跑起来。

潜水员们没有追赶,卡维茨得以逃脱,急于奔命的他丝毫不知道自己在往何处逃亡,四周的环境迅速变化,等他回过神来,右手食指的伤口已然结痂,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抵达了骤雨平原的边缘,原本茂密的草坪逐渐变得稀疏,不远处甚至出现了灌木,而灌木在骤雨平原上是不可能存活的,它们会被雨水冲垮。

“什么……我才跑了多久?”卡维茨心想,“这不合理!”

这确实不合理,他费劲体力也走不出的辽阔平原,仅凭不过半分钟的奔跑却抵达了边缘,这只能是地狱本身在作怪。万幸,他的守护灵居然没有跟丢,随着主人一同跑到了此处,此刻正蹲坐在他身旁。

卡维茨后悔莫及,他很清楚自己迷路了,因为一扇诡异的棕色木门凭空出现在了他面前:门框底部贴在草坪上,正面装饰有雕刻艺术,雕刻的内容正是骤雨平原的草坪和暴雨,装饰上方则是一颗木制的眼睛,那眼睛栩栩如生,瞳孔处嵌有一颗黄色的猫眼石;除了雕刻和眼睛,门的其余部分是没有刷油漆的木纹,纹路左右对称,浑然天成,这一点是人类工艺所无法实现的。

卡维茨曾听一名前辈说,天堂的地区边缘偶尔会出现一扇奇怪的门,这扇门平时在地区之间随机移动,它尤其喜欢出现在迷路的人面前,门后便是天堂内最著名的地标之一:千门之屋。前辈还说过,如果有得选,绝对不要进门。据少数幸存者说,这门能通往迷失之人渴望抵达的地点,也能通往天堂内的任何区域,而就卡维茨所知,天堂内“致命”和“极度危险”的区域占六成以上,那些地方远比骤雨平原危险,绝不是他这种层级的信众涉足后还能生还的。

可是,盯着那长方形的木门,卡维茨却犹豫了。守护灵试图阻止他,但考虑到自己无处可去,再冒险走动很可能永远迷失在此地,卡维茨朝那独眼木门缓缓伸出了手。就在他下定决心要开门时,一阵口哨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卡维茨朝口哨声传来的方向看去,骤雨平原外的一座山包上似乎有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人似乎是在耕作,当他再回头时,那不甘冷落的木门已经消失不见。

“该死!”这下他唯有向山包上那家伙问路了。

卡维茨强行振作、鼓起勇气,带着狼走向小山包。当他迈出草坪时,天空的颜色发生了变化,原本湛蓝的天空变成了茶绿色,天空中漂浮的白云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若隐若现的浮游生物。此地没有绿草,湿漉漉的土壤上生长的都是豆科植物的幼苗,它们显然是被人为播种在此,一条通往山包顶端的小路由色彩丰富的石头砌成,小路隔开两片豆田,卡维茨和他的狼站在路上,同时回头看去,他们来时的平原果然不复存在,只剩下绵延的绿色天空和望不到边际的、稀稀疏疏长着绿树的丘陵。

卡维茨回过头,在他眼前绿油油的山坡上,一名男子拄着锄头正在休息,此人胡子拉碴,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棕色草帽,衣服裤子都是松垮垮的、沾着许多泥巴,脏乎乎的衣物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恰如男人那朴素的长相,除缺乏打理外毫无特点。男人叼着烟斗,嘴角不时吐出烟圈,他早就发现了卡维茨,只是没有率先开口问话,仍悠哉游哉地抽着烟。

仔细打量几眼后,卡维茨确信此人没有携带守护灵,这给了他充足的信心:右手受了伤,手枪也丢了的他实在不愿和来路不明的强大信徒打架,眼前这耕地的家伙没有守护灵,似乎是个好欺负的角色。卡维茨一边接近,一边打着招呼。

“你好,”他所讲的是英文,“我叫卡维茨,是残废王的信众,你能帮我个小忙吗,伙计?”

那农夫模样的家伙叼着烟斗,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别踩我的守护灵。”

“什么?”对方讲的同样是英文,卡维茨听懂了句子的意思,却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我说,”农夫捏起烟斗,和蔼地重复了一遍,“别踩我的守护灵。”说着,他剁了剁锄头。

卡维茨和铁狼于是朝脚下看去,原来他们踩着的不是什么小路,而是一只由石子组成的巨大蟒蛇。一人一狼惊觉不妙,迅速跳出“路面”,蟒蛇守护灵这才一扭一扭地爬上山包,避开周遭的豆苗,环绕着它主子伏下身去。

“过来聊吧,你站那么远,说话费劲。”男人再次叼起烟斗,补充了一句,“别踩我的豆苗。”

这话在卡维茨听来和威胁无异,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狼,铁狼夹着尾巴看看他,相顾无言。他们只能乖乖避开豆苗走向农夫,卡维茨偷偷将受伤的右手揣进裤兜,大蟒蛇吐着碎石组成的信子,用两颗巨岩化作的眼球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使得卡维茨汗毛倒竖。

“您……您好,我是卡维茨。”

“你已经介绍过啦,”农夫朝大蛇一挥手,气势十足的守护灵当即朝着身下猛钻,消失在了泥土中,居然只留下一个尺寸完全不匹配的小孔洞,“我是法比安·鲍曼,菠萝王的信徒,你说需要我帮个小忙,是什么忙?我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到。”

“嘿……嘿嘿,您太谦虚了。”听见这名字,卡维茨脸色发白。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卡维茨却有一个习惯,这习惯在复仇信众的新人中流传广泛(当时他还没有神恩,甚至算不上信徒,只是新人中的一员),那便是背诵圣徒的名讳。据说,这个小习惯可以避免新人在遇见狠角色时失态,先前那个刁难圣徒马克沁的新人就是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

随着这个习惯的普及,胆大的复仇信众开始不只局限于背诵残废王圣徒的名讳,毕竟背来背去也不过十三个名字,毫无新意,像卡维茨这样消息灵通的家伙们开始将异教的圣徒名讳加入背诵名单,而且这些大人物的名字往往很难得知,这个名单的长度变成了新人彼此之间较量知识储备的标准,卡维茨引以为傲的便是他可以背诵多达二十五个异教徒的名字,这中间就包括法比安·鲍曼,绰号“猝死者”的菠萝王圣徒(这个绰号只流传于复仇信众间,他们给异教徒起的外号都不怎么好听)。

“怎么,你认识我?”法比安慢慢吐出一个眼圈,眼神犀利地盯着他的铁狼,卡维茨内心暗叫不妙,但并未表露在脸上。

“是的,我是听过您的名讳,法比安,您是菠萝王的圣徒吧?”卡维茨紧张到语无伦次,对方已经回答过的问题被他又问了一遍。

“圣徒?”法比安似乎没看出他的紧张,反而被这句话逗笑了,“你们是这么称呼近从的吗?真是滑稽的称呼。”

卡维茨摇摇头,“我不清楚。”

他撒谎了。卡维茨相当清楚,在异教徒口中,近从指的是四名实力最强的圣徒。他之所以选择撒这个小谎同样是因为紧张,在法比安这种角色面前,他可绝不敢胡言乱语。

法比安点点头,“唔,所以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啊?”

“就是……我就是那个,迷路了。”

“这也难怪,你那守护灵看起来傻乎乎的,肯定没有好好尽责。你是从吞没矮林跑到这里的吗?”法比安指着一个方向问他道。

“不,我是从骤雨平原过来的。”

“那你打算去哪里呢?”

卡维茨咽了口唾沫,他不得已撒谎道,“我要回德兰尼的圣坛去,但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他不想,也不能暴露自己的任务,何况是在法比安面前。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指路?这倒也不麻烦,可我不知道你们的圣坛建在哪里,你需要给我具体的地址。”

这使得卡维茨十分为难:如果让圣莱尼奥得知他将圣坛的地址告诉了异教徒,他很可能被当成异端活活烧死。但比起被烧死,卡维茨更害怕眼前着抽烟的农夫会翻脸收拾他,斟酌之下,卡维茨皮笑肉不笑地将地址告诉了法比安。

“好的,我带你过去吧。”法比安微微点头,将锄头插进泥土里,朝山包下走去。

“十分感谢您。”

“不必客气,你回去后赶紧包扎一下伤口,可别发炎了,我听说好多残废王的信众都是伤口感染死掉的。”

卡维茨的笑凝固在了脸上,但他已然没有退路,索性将缺了半截食指的右手从口袋里抽出,紧随法比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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