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七娘子(1 / 2)
离了烂霞寺,顾疏桐找了个苍蝇小馆饱饱地吃了一碗面,便已是囊空如洗,眼见在城中无处栖身,只好漫无目的地在城外东游西逛。直到傍晚时分,才无意间在城外的一座荒山之上,让他寻到了一间破庙。
那破庙狭窄逼仄,若与烂霞寺相比,这庙连个厕所都不如。再细看,这小庙真真地破败了个彻底,门窗自然不见了去向,连那屋顶的椽梁也早已朽烂,豁了个大口子露着天,大有随时垮塌的嫌疑。
庙内的地上满是大堆小堆的泥土,唯有北墙下的一张香案虽然破旧,但似乎也可以将就一晚。庙内并无木塑泥胎的神佛雕像,只在山墙上挂了一幅画像,已然极为破损,顾疏桐仔仔细细看了半晌,也看不出画的是哪尊菩萨神仙。
顾疏桐环顾四周,却笑道:“纵有广厦千间,三尺足以安眠,今晚就在这儿安歇了罢!”
他在近旁折了些树枝,将那香案上的陈年香灰浮土扫去,又将围在桌腿的幔帐掸上一掸,便向那画像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道:“承蒙仙长收留,晚辈小道在此借住一宿。只因囊中羞涩,不曾带得香火贡品,还望仙长莫怪!”
顾疏桐从地上捡了半块椽子做枕头,翻身跳上香案,试着在上面躺了一躺。只觉这案子百般皆好,唯有长度不够,伸展全身半条小腿便露在外面,而侧身蜷着又难受,只好翘着二郎腿去看那屋顶透下的天光。
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了下来。这夜也没有月亮,连星辰都是稀疏黯淡,庙里面便已是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了。
夜已深沉,约莫到了亥时。顾疏桐哪里睡得着,听着庙内老鼠窜来窜去,一会儿在地上奔跑,一会儿似乎又爬上了房梁。屋外更是热闹,蝈蝈蟋蟀、蛤蟆鸣蝉一样都不少,夜深人静的时候,响亮得好似锣鼓队一般。
听着听着,顾疏桐想起小师妹来,他们也曾在这夏夜去捉虫儿:将那手指大小的蝈蝈用狗尾草栓了腿,将那草叶伸到泥洞中去钓知了猴,将十几只萤火虫装在草扎的笼子中看着它们发光……没了师兄的陪伴,也不知道今年的夏夜,罗冰玉有没有再去捉虫儿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顾疏桐困意上来,朦朦胧胧、似睡未睡间,忽听得庙门外有两个妇人在说着话。
顾疏桐吃了一惊,已然清醒过来,不敢有丝毫响动,竖起耳朵去听。
一个妇人道:“哟,他李大婶,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里串门?”
另一个妇人道:“他王二姑,你不知道哇,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特意来告诉你!”
“你快说说,是个什么好消息,别让我着急上火的!”
“你不知道,我呀,专门去阴司打听了打听,听说是城北周家有个丫头叫七娘的,是下一个替死鬼,不是坠井便是上吊,没两天活头了。”
“哎呀,他李大婶,你又去找你那个相好的去了?不过你说得模模糊糊的,这七娘到底是怎么死的,要是坠井,那就跟我没关系了,只能给你道个喜!”
“是啊,他王二姑,我不是也这样说,可这不是也没个准信吗?话说回来,如果是上吊,你可就解脱了,咱们在这里苦熬了七八年,你总算也有了出头之日了!”
“唉,咱们这横死的,真个是可怜,整日里风吹日晒的,又惊又怕地苦熬,连个鬼样都没有。你还有个相好的心疼,我可就惨了。如果这次能成功,待我入了轮回,投胎转世成人,我一定记得姐姐的大恩大恩,给你烧香磕头嘞!”
“妹子你说那么远的话可就生分了。咱们姊妹谁还不知道谁?我专程来告诉你,是要你赶紧准备准备,果真上了吊,也别叫别的吊死鬼抢了先。不论如何罢,咱们总归要互相帮衬,不管是谁替死成了,不也是积下了大阴德?”
“姐姐放心,我定会使出全身解数先去帮你。我的好姐姐,我这就去准备准备。只是七娘的家怎么走的,你须仔细告诉我才好。”
那淹死鬼叫李大娘的便将七娘的娘家在哪,婆家在哪,详详细细地讲给吊死鬼王二姑听。没过多久,庙外便再无声音,看来二鬼已经回去做准备去了。
顾疏桐听在耳中,记在心上,知道这二鬼都是横死找替身的,这七娘便是下一个受害者了。原来这横死之鬼入不了六道轮回,去不了阴曹地府,只能流荡在阳世,受不得香火祭奠,还要终日被生人的阳气烤灼,苦不堪言。只有寻到了替身,才能免了这无尽的苦痛,再次投胎做人。
第二日清晨,顾疏桐便起身进城,依旧是邋遢老道的模样,奔着七娘的婆家而去,不敢稍有耽搁。
不想这七娘天不亮便已动身,回娘家去了。
原来这七娘年方十八岁,是城中大户周老爷家的千金,也是个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这日恰逢周老爷的六十大寿,七娘便早早地动身去城南的娘家,一则按风俗新娘子成亲后要回门看望父母,二则来为父亲大人祝寿,以答谢养育之恩。
七娘带了许多的贺寿之礼,果脯蜜饯、糖糕寿桃不一而足,更是亲手捉了两只老母鸡,要亲手给父母炖上一碗鲜甜的鸡汤喝。
七娘到时,时辰还早,家里人都还没起床。她叫开了大门,又不敢惊动父母,便命人将物品先放置在厨房中。自己则磨刀霍霍,准备宰鸡熬汤,想着将这鸡汤熬上两个时辰,那味道才会浓稠鲜美。
待她磨好了刀,正准备动手,不想厨房门大开,父母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寒暄个不停。这七娘兄妹共七人,往上是六个兄长,只有七娘这一个女儿,周老爷夫人将其视为掌上明珠,今日便是双喜临门,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原来是下人见小姐回来,一早在厨房忙活,便赶紧禀报给了老爷夫人。
古来便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三人还没亲热够,正说话间,七娘带来的那两只鸡竟扑腾着翅膀腾空而起,腿上捆缚结实的绳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若是平时,这待宰的鸡扑腾起来也不打紧,好巧不巧,今日这两只鸡竟一只直奔周老爷的面门而去,一只飞在了夫人的脸上,两只鸡的爪子又抓又挠,竟将老爷夫人惊吓地双双扑倒在了地上。
七娘忙上前去扶,只见周老爷的头磕在门槛上,血流个不止;夫人的胳膊摔在缸沿上,哎呦个不停。那两只鸡倒是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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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身退,早已夺门而出,不知了去向。
下人们叫人的叫人,请郎中的请郎中,乱做一团。七娘的六个兄长过来,将老爷夫人小心地扶回房中。只有几个嫂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在一旁说着风凉话,道:“妹子可真是心大,平日里也没见你做过家务活,今日倒想起杀鸡熬汤来了。那么凶的鸡也敢往家带,这要是把爹娘摔出个三长两短,可叫我们这些儿子儿媳怎么活!”
这时大儿子赶到厨房,听了自己媳妇、弟妹几个数落妹妹的话,不禁心疼这个刚出嫁的妹妹,心中便大不快,于是朝她们喊道:“你们几个不要只顾说话,快去打水给爹娘清洗伤口!”
妯娌几个刚要动身,却见七娘拿起水桶,眼含着泪花出得门来,朝着自家的水井而去。
出去请郎中的人没回来,却迎进来一个跛脚的老道,正是顾疏桐。
众人中有见过顾疏桐的,知道他有些道行,便也恭恭敬敬的,不把他看作低人一等。
顾疏桐一边笑着安慰老爷夫人,一边取出“四金散”来,敷上药不到片刻,那周老爷的头便止了血,老夫人的胳膊也不疼了,惊得老爷夫人连连称奇。
顾疏桐示意屏退了下人,只留下老爷夫人和七娘的几位兄长,便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众人听。
听罢,周老爷便忙问众人道:“七娘在哪儿?快唤她来我这屋,今天她哪里也不要去!”
只听大哥“啊呀”一声,惊慌失措道:“不好,小妹去井边打水去了!”
周老爷又急忙问道:“去了有多久?”
大哥吓得满脸蜡黄,道:“大概一盏茶的工夫了!”
周老爷急了,也顾不得方才摔得头晕眼花,起身便要下床,又向几个儿子大喊道:“还不快去找!”
几个兄长暗暗叫苦,慌慌张张奔出门去。老夫人更是揪着心,不禁念起佛来。
那七娘丢了魂一般,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井边,望一望水中的倒影,眼泪便啪嗒啪嗒掉落在水中,心中一个声音说道:“七娘啊七娘,枉你活了十八岁,却什么都干不成!今日爹爹大寿,却害的两位老人家受了伤,你长这么大有什么用!如今你已嫁作了人妇,今日之事若是被公婆知道了,难免不被耻笑,这辈子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我……我……我还是死了算了!”想罢,便将身子探向井中。
说来也怪,那井水竟像有了吸力,一点一点将七娘往深处拉。当几个兄长赶到时,七娘的腰都已经探入井中了,只剩了两条腿还在井外。
大哥飞扑上去,一把抱住七娘的腰身,其他兄长都来帮忙。那七娘一心跳井,哪里肯就此作罢,哭得满脸泪水,挣扎着大喊道:“我是个无用之人,让我去死!不要拦我,让我去死!”
此时老爷夫人也赶到了,见七娘没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见七娘寻死觅活,几个人劝不住,心疼的周老爷一把扯下头上裹着的布条,道:“好闺女,好丫头,爹的心尖肉,你看,爹爹这不是没事吗?”
老夫人也来搀扶七娘,说道:“傻孩子,爹娘都没事,你看我这手,一点都不疼!”几人又好言相劝了一阵,总算是稍稍稳住了七娘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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