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雾尽(1 / 1)
入了夜寒气便涌了上来,玉双往前面跳了两下随后可劲搓着双臂。应宁缓缓跟在玉双身后,呵出了一团白雾,透过白雾应宁望了望夜幕。
只见一弯皎洁的月牙挂在天上,无云亦无星。
应宁心里还想着方才乾明帝在齐皇后那说的话。该说是天家盛宠,还是齐晏自个厉害?想想他前几世都未做出过什么出挑的事,今世却说他飞上枝头也不岔。若说他自个努力便能得个好前程,那应宁每世也不曾懈怠过,虽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可为何自己却就是死了?
再细想齐晏虽是变了,可齐皇后的事却没变,自个也是齐皇后的大宫女,好似周围之人除却齐晏之外便没有人变了。不知道是否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变了?且齐晏变了,自个的记忆却还是从前的,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思及到此应宁缓缓开了口:“官家如此重视二公子,二公子也算是熬出头了,娘娘心中也少了个牵挂。”
“那是,自二公子中举后娘娘便笑得多了。往后齐御带同二公子一文一武在朝中任职,娘娘又身为一国之母定能盛宠不断。”玉双停下来等到应宁走到她跟前时在同应宁并肩而行,说着玉双却蓦地拍了拍手嚷着,“要是娘娘能再怀个龙子便更好了。”
“自大皇子薨后,娘娘心里一直便不爽利,你可千万别在娘娘面前提这些。”
玉双撇着嘴,伸手打了下路旁的绿植:“我晓得,只是娘娘一直这般也不是办法。大皇子都走了三年了,娘娘还未走出丧子之痛,整日整日的愁思难抑,身子骨也弱了起来。也不知还能怀上龙子与否,想来我便觉着心中难受。”
说完玉双便垂着头,似说到了伤心处,面上也有些不乐。看惯了平日张扬着的玉双,突然瞧见这般的玉双,应宁好似第一次认识玉双一般。
应宁可说是同玉双共事了九世了,玉双一直在她心中都是冒失急躁的一个人。她从未见过这般的玉双,以往哪怕玉双被人陷害了都未曾在她面前露出过这般的面容。应宁一时突然觉着手足无措起来。
应宁扬起手在空中顿了顿,神色变了变,然后拍上了玉双的背。
“你可别乱想那么多,娘娘素来宅心仁厚必将子嗣不断、福泽绵延。”
玉双点点头,叹了口气:“只盼着二公子能出息,给娘娘长脸,也让钟梧殿的不敢小瞧了咱们娘娘。”
“官家欲要封二公子从五品的官职,虽说让娘娘给劝了只得了正六品官职,我瞧着怕是二公子想不出息也难。二公子一个庶出的公子哥从此也是青年俊才了。”应宁偷瞧了一眼玉双,见玉双只盯着脚下的路仍未注意着她,便又开了口,“我是忘了,二公子怎的就在娘娘跟前养着来着?”
玉双停了下来,面上困惑地盯着应宁,应宁见状也停住了脚步,偏头瞧着她露了个诚恳的笑。
“我之前同你说过次,不过想不到你居然记不得了。”玉双挠挠头,应宁舒了口气,好在玉双倒是没多想。
“好似说的是二公子原本是被国公夫人抱去养着的,和娘娘一来二去也就亲热了起来。后来一日娘娘落了水,二公子见了便跳下捞娘娘。说来也怪明明也就三四岁的人儿居然能拉起了娘娘,就好像那会有巨灵神感知了二公子的赤诚之心上了二公子的身。只可怜二公子差点丢了半条命。娘娘便忍不得,于是将二公子带到了自个身边。”
玉双说的话在应宁脑中转了一转,可前几世应宁都未多留心齐晏,他以往的境况她竟不知道。只是齐晏和齐皇后的关系绝没有如今这般好,也没有齐晏救齐皇后之事,更没有齐皇后将他养在跟前。
而齐皇后落水一事应宁是知道的。齐皇后落水之时正值隆冬,前世中齐皇后落水之后便落了病根,子嗣一直单薄。自大皇子没了后,齐皇后得了心病,身体也病弱了起来,几次生产都如同去了半条命。
应宁正想着,就听着玉双说道:“二公子倒也厉害,自个用功中举了,往后便也是从六品的官员了。若后头我也能同二公子一般就好了,自个得个官职,谁都不能把我小瞧了去。”
应宁微讶,轻呼出声:“你是打算一辈子留在宫里?”
说完应宁似回过神,皱着眉暗骂了自己一句,活了这么多世竟没得点定力。但或许是玉双的话让她失了神,她努力了几辈子都是为了让自个出宫嫁个如意郎君。应宁认为宫中的女子大多都是如她一般的想法,却不曾想自个面前便站着个和她想得不一样的人。
玉双奇怪地看了眼应宁:“是呀,出宫有什么好的?咱们又不能嫁给齐御带那样有大前程且知底的人。万一出宫后所托非人受苦的还是咱们。可在宫里就不一样了,只要娘娘在,谁见了咱们不得说声姑娘好。你莫不是想出宫?”
玉双所说的都印证在应宁身上了,她一不是齐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时,一切苦难都发生了。
“哪能。”应宁摇摇头,又道,“可你方才才说想要做个女官得个官职,怎的如今又舍不得娘娘了?”
玉双一听应宁如此说,便皱着脸思索了起来:“我倒不是想做女官……哎,也不是……我只是想如同二公子一般厉害,好像也不对……”
应宁一瞧玉双并未揪着自己话头便松了口气,又瞧瞧玉双有些纠结的模样,一句话便脱口而出:“你是让自个改变自个的命运?”
玉双忙点头:“还是你聪慧,宫外不好,宫中也不见得有多好。还是如同二公子一般,什么都是自己争取的好,只要不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天皇老子也不怕。到了,我去歇着了,你也早些歇息。”
应宁应了声,玉双便对她摆了摆手,然后转身进了旁边的一间房中。直到玉双熄了灯,应宁还站在房门口愣了出神。
远远听见两声梆子的声音,二更天了。已经开始下霜,沾湿了应宁一片裙角。冷风一吹应宁才似回了神,进了屋。
心不在焉地躺在了床上,应宁脑海中都是玉双所说的话和齐晏的变化。
活了几辈子应宁从未听过他人说过这句话,“什么都是自己自己争取的好”。应宁觉着有些好笑,自己难道未争取过吗?可下场是如何?
应宁翻了个身,掖了掖被子,闭上了眼。玉双说的另一句话又冒了出来,“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莫非自个如此的下场是因为害人之事做多了?应宁皱着眉,她手上沾染的鲜血不知凡几。有些人一连几世都死在了她手上,而有些人却如何都不能折损半分。
仔细想来,那些人可以说都同应宁无冤无仇,例如还未出世的孩子,而他们却是或直接或间接死在了她手上。第一世她甚至活生生逼着一个丫鬟吞金自尽了。
应宁又想着上辈子自己手中什么鲜血都未沾染,可还是死了并且重新活了。冤魂作祟怕是说不通,且死了那样多次在厉的鬼也怕是同自个一般怕了。古来便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死在自己这个“恶人”手上那般多次,没有不怕的道理。一条恶犬,套着打久了见了人也会害怕。更何况是人,不停的面临死亡的痛苦怎么说也会怕了的。
叹了口气,应宁强迫自己入睡。几世的画面不停在应宁脑海中浮现,最后都变成了一个人影。
应宁倏忽睁开眼,似明白了什么。她一直只是琢磨齐晏为何变了,却未想过齐晏变了之后的影响。
且说应宁自己重活许多回,可都是念着欲要给自个报仇,让自己的仇人也尝尝当年她所试过的滋味。
可齐晏不同。先不论他为何变了,只说他自一开始便是在改变自己。以往的齐晏虽是风流才子,却只是钻研风花雪月不曾有过上进之心。在应宁所知道的许多世中,他都不曾科举过。
如今的齐晏同样学富五车,却是早早中了举,看他的模样也不似心中没有沟壑的。虽说做个国公府庶子领个闲职也不赖,可若是能位极人臣自是比一辈子碌碌无能来的好。
若如同前几世齐晏那般不善言语、同英国公府中众人的关系一般的话,齐晏怕是也会同前几世一般。而能有齐皇后撑腰,英国公府不说全力鼎助齐晏求学,也不会给他为难。前面有几世中齐晏身子骨孱弱便是让英国公府上的仆役疏忽了,让齐晏落了病根。于要将人关在贡院里头几日几日的科举齐晏自也就无缘了。
齐晏同齐皇后的关系好似便是从齐晏入水救了齐皇后之后便更进一步的,从那时齐晏的人生便好似改变了。
应宁一愣,随即笑出了声。或许自个摸着了些解开这死结的门道。既然齐晏改变了自己,且救助了齐皇后,那自己为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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