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天意茫茫(7)(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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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有人刚见到铃大人撑船了?”

冥河桥头,向来安静的渡口聚着一群艄公。冥河单调至极,因此但凡发生点事,都会引来一阵议论。

交班的年轻艄公与库勒窃窃私语。库勒揉了揉昏花的眼,“铃大人不是早就不过问渡灵之事了吗,什么玩意儿惊动了九渡艄公?乖乖,神魔渊又有什么东西跑了?”

“嘘!”年轻的艄公有些紧张。“听说铃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小心点!”

“想啥呢你,”库勒摇着桨,哈哈一笑,“就我们这些小鬼,也想见铃大人动手?”

*

“话说当日,我听闻了烛君的悬赏,便从千里之外赶回达慕兰城。”芸娘诉说道。“但我并无十足把握,能在三局之内赢过他。就在此时,有一术士突然求见,说可为我卜算。”

“你可记得,那术士是谁?”

魂魄费力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说来奇怪,当时我觉得术士十分相熟,并无防备,可过后竟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一身靛蓝的衣袍,似乎带些异地口音,非达慕兰本地人。我本不信卜问之事,但是……但是实在担忧此局结果,就告诉了他我的生辰和真名。”

“将生辰真名告诉陌生术士,这恐怕是你后来体质衰弱的原因之一。”艄公淡淡分析。

“那术士为我卜了一局,说今晚开局,必能有胜。但是此时有窥天机,他嘱咐我不可告诉外人,否则将有祸患加身。我自然希望他说是真,而后果真如他所言。”芸娘忆起旧事,不禁带了一些波澜,但这波澜也被死生大限所冲淡。“此后我与烛君大婚,那术士还为我送了一份贺礼。”

“恐怕那便是共命棋谱潜入烛府的由来了。他们早就设计好,以你的猝死和烛君的愿力为引子,不断吸收对弈者的精气,打开地界之门。”艄公拂袖,似乎已经了然。

芸娘听闻这些隐衷,又为烛君担忧起来。眼见少年将撤去,她躬身再拜。虽然不知这些幽冥的规矩,但为了烛君,她也只得冒险恳求,“既然如此……那烛君……日后可还会涉嫌?大人!阿烛他时常和我谈起你,一直很是牵挂。求大人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帮衬一二……”

铃声摇落。魂魄颤抖起来,没有说下去。因那浮空的少年,眼神冷彻而空洞。

“以后?那被觊觎的,恐怕是旁人了。”

*

寂静的棋室内,青池仿佛听见了雨声,惜别一般地落下。

首先醒来的是零,他面色苍白,只道了一声“结束了”,再次合上眼,仿佛经历了极大的消耗一般。

青池立刻上前扶住他。零动作有些不协调,就像穿了一双不合身的新靴子那样,周身却散发着逼人的寒意。“共命已断,盯住棋谱!”

他的话语很轻,却有不可违抗的力量。

青池立刻了然。此时芸娘和烛君的共命之局已经终结,但被束缚其中的煞气将无处可去。她唤来雪猎。

白狼一抖鬃毛,应声上前,清啸一声,咬住了那不断溢出煞气的通灵棋谱,然后张口吞入。

“??”青池看着它囫囵的动作,十分担忧能否消化,顺便上前撸了几把毛,探测白狼的气息。

“噫,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白狼呜了一声,表示回应。她这才想起,永生魔物不同于其他,既然内置了半成型的墟洞,莫说煞气,连裂解魂魄都不在话下。这才放松下来。

棋楼内翻涌的煞气也终于平息。

零似乎还没有恢复行动力,她将少年背起,蹒跚地向棋室外走去。然后想到曾经在离开落日林时,她也是这样背着他,试图跨越阴阳的交界。

一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越过屏风的瞬间,她感应到烛君的呼吸正在逐渐恢复。而他面前那张半透明的棋谱,竟然变回了当初他们打包时揉皱的空白模样。

天意茫茫。

长夜之后,烛泪已经淌尽,叹息似的化作一道白烟升腾,满室弥散开熄灭的蜡灰气味。曾经在少年灵魂中疯狂燃烧的业火仿佛终于融合了雨露,不再躁动。

的确结束了。她对着屏风之后的空座椅,心中默念。

芸娘,一路好走。

*

走出室外,青池立刻通知仆役和医官来看烛君的情况,然后一一揪出受到不明精神控制的侍卫。

零和她交代了芸娘的秘密。

“人心很容易被趁虚而入。”灰色少年道。“哪怕无关善恶,只是为了这点得失——”

“这可不是一点得失。”青池叹了口气。她能想象那时的芸娘如何满怀期望和忐忑。却不知道,那看似为她续上的红线,实际是来索命的。

他们在存放棋谱之处,找到了那个术士送来的贺礼。

那是一个暗红的丝绸包裹的锦盒。青池甫一打开,便发现了锦盒还有一层暗格,其中放着一颗散发煞气的冥石,正是阵眼。

“‘重复’具有力量。”少年虚弱地低声道,“用渡棋来引出地界之门,还真是讨巧。再加上‘共命禁谱’,这可不是区区一个城主能够办到的。”

“你的意思是……”青池终于想起曾经与式微巡察墟洞时,行色诡秘的司祭。“这可能,和上祭院有关?”

*

待她返回,医官惊讶地宣布烛君虽然虚弱,但已没有生命危险。

烛君被抬离棋室的时候曾经短暂的醒来。模糊中他看到了女孩青蓝的眼。

“等等……”他勉力抬手,喊住了青池。“……告诉零,还记不记得……那个赌约。咳咳,我赢了,我真的遇到了……见识过那样的境界,也就……没有遗憾了。”

胜负并非渡棋棋手的最高境界。渡人渡己,才是渡棋最理想的目的。然而在这个“天意”之谱,亡者去,生者归,竟然完成了一场阴阳双渡。

青池哑然。烛君果然还是那个烛君。刚刚苏醒,首先想到的从来不是自己。

但她不知零的打算,没有戳破真相。“你还气虚体弱,勿要费心,先去歇息吧。”

走出棋楼时,她回望了一眼前夜他和零潜入的那道“假门”。随着冥气复归平衡,那个假门也恢复了浅浮雕的状态,与寻常无异。

然而她想不到,这是烛君最后一次提起零的名字。

*

安置了零之后,青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她提着铜灯,仿佛穿过了漫长的岁月。

她看到孩提年代病弱的烛君,由家仆扶持着,在一间神庙的别院休憩。院外锣鼓震天,大约是一场举城欢庆的典礼。

同时她看到了灰衣的零,正在隔壁一棵大树下摆弄竹签搭成的楼阁模型。她不知道是烛君的梦出了差错,或者是零从来都维持着这个孩童的外形。

零的游戏看似漫不经心,却像是顶着某种宏大的宿命作出小动作。只见他轻巧地摘走不承力的竹签,逐一放在新的位置,于是那神楼在不经意间变了模样,甚至焕发了生机。

没有增减,没有得失,不多不少一切刚好。但楼台高高低低,参差错落地变幻了起来,甚至渐渐有了烟火人气。青池和烛君不禁都看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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