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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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醒了。”马士魁赶紧坐上凳子,嘿嘿的继续傻笑。

“粮食局?那肯定是撑病了!”医生问到住址处,突然又来了新话题,引得病人们一阵哈哈大笑。“话说这饭是公家的,可这命还是自己的呀!你们呐,就是记不住,还代代相传。”他语重心长俨如谆谆教导的师长般对马士魁说着,但眼睛却瞟着少年身后的人们,继续寻求着互动,满脸憔悴的病人们颇为配合地继续大笑。

“我发烧了。”马士魁已经如坐针毡,先前的趋附、奉迎现在成了别人的笑柄,他感到了屈辱。

“不会吧!粮食局的人怎么可能发烧呢,谁告诉你你发烧了?”医生兴致勃勃地延展着他的话题,一副孜孜不倦探求新知的模样。

“赵……我姨!我姨告诉我的。”马士魁突然改口,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赵桂兰此刻在他的脑海中竟是如此的善柔、可亲,他底气十足地对着桌后这个年龄和他爸爸相仿的男人喊道。

“你姨?那你姨肯定也是撑昏了!发烧是我们这些吃不饱的人才应该得的病,你们没有资格。”医生还在继续着他的表演,只是这个单薄的少年显示出的不配合,让他有些吃惊继而生气。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盛气凌人地对马士魁摆着手。

“快给他看吧,我都等半天了!净整些没用的。”刚才给马士魁让座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可能是怕再惊扰了孩子,女人虽然满脸的不悦,但语气却颇为克制。

“刚才叫你你上哪儿去了?”被扫了兴致的医生戳着桌边的纸条没好气的争辩道。

“孩子这么闹腾,我哄孩子去了。”女人的声音大了许多,不满的情绪表露无遗,“你看的也太慢了!”

“好好好,那就先紧着您把。你起来!”医生赶苍蝇似地冲马士魁一挥手。

“你赶紧给他看吧,这孩子烧的不轻,傻子都能看出来。”女人分别白了医生和马士魁一眼,不耐烦的说道。

“呵呵……行呀!您雷锋一回,咱这傻子也不能拖了后腿是不?麻利点,快马加鞭。”医生有些恼羞成怒,他扯开马士魁的衣领,拿着听诊器盖章似地在他的前胸后背一阵乱印,紧接着他又拨转回马士魁的身体,“张嘴!张大嘴!”他一手捏住马士魁的下巴,一手抓起托盘里的压舌,撬开他的嘴,紧接着又是一阵掏挖。马士魁一下子伸长了脖子,喉咙里发出了可怕的声音。“忍住!用手捂着……外边,到外边吐去!”他训狗似地舞弄着手中的木条,大声的命令道。

……

马士魁眼泪汪汪地蹲在树下,一个小时前吃下的蛋清饼已经面目全非地躺在了他跟前的草丛里。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反而好像是有了些气力,虽然脑袋还是如针扎般疼痛,但意识却比刚才清醒了许多。他用袖口抹了抹眼睛以及嘴角,然后又擤了一把鼻涕,并不假思索地将其抿在身旁的树干上。正欲起身之时,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迎面扑来,把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林……林老师!”他双手撑地,惊讶地仰着头喊道。

“你是……我的学生?”林风馨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拨开面前的长发,有气无力地问着。

“是!我是初一……”

“快起来!”林风馨打断马士魁,“快过来,扶着我!”她的声音微弱,但语气里却充满着焦虑与不容分说。马士魁赶紧起身,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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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一把将他夹在腋下,命令道:“去厕所!快!”

厕所掩映在一片小树林后,距离倒不是很远,但却是土路,窄而且曲折。但凡拐弯处马士魁不是被挤进草丛,就是几乎被压倒,平时看似瘦弱的林风馨此时却如同万担千斤。

“怎么还不到呀?你快使劲呀!”林风馨捂着肚子,绝望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马士魁心一横,像头被点燃了尾巴的公牛似的,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向前冲去……

到了门口,林风馨的脚仿佛已不再属于自己,仅有的两级台阶几乎成了她不能逾越的天险。马士魁一手扣墙,一手托着她一下子便把她推了上去,借着惯性她也一把够到了里门的墙拐。

“等着我”她回过头来,努力的挤着笑容。

“唉!我不走。”马士魁擦了擦额头上汗,大声的答着。

瞬时的放松,几乎让他虚脱,但他的心里却非常开心,因为林枫馨是他们所有学生最受欢迎的老师。虽然每周只有一节她的音乐课,但却是大家七天的共同企盼,她的歌声是大家心目中最动听的声音,她的穿着更是女生们可望不可即的憧憬,是男生们交头接耳的主题……当然,也有对她不好的议论,但马士魁觉得那就是羡慕、嫉妒底下的别有用心,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已经在心里哼唱起了她刚教的那首《乡间的小路》,手则在空中打拍子似的比划着墙上的字。

“知道这叫什么体吗?”

“不……不知道。”马士魁被吓了一跳,因为不知道身边何时多了个人。

“草书!”男人怒气冲冲的扶了扶鼻梁上眼镜,然后走过去搀住从厕所里出来的大肚孕妇。“你见过谁会用这种字体写男女厕所四个字。臭老九,只有臭老九!”

一直都喜欢写毛笔字的马士魁,当然听说过这种字体,更听说过专骂老师的‘臭老九’,所以,他一转身把屁股留给了眼镜。站了一会儿,他觉得有点累,就坐在了路旁的草丛里,这一坐就迷迷瞪瞪的过了将近半个钟头。

“小伙子!看病在哪儿呀?”一个头戴斗笠,手拄拐杖的清清瘦瘦的白胡子老头恭敬的站在他的面前。

“哦!……您走反了。在那边,您顺着这条小路走回去,走到那块水泥场子上就能看见了,那儿就一栋楼,看病就在里头。”

“谢谢你啊!呵呵呵……”老人笑嘻嘻地转回身,嘀嘀咕咕的走着。“原来是走反了,走个路都能走反了,简直就是活受罪呀,耽误事儿。呵呵呵……”

老人的话就像是个闹钟,马士魁顿时惊醒,心里想着嘴上也就喊了出来:“林老师!”。他回过头,回过头就看见了站在门里的林枫馨。

“对不起,刚才我可能是睡着了。”林风馨扶着墙、弯着腰,小半个身子隐在里面,但却依然努力地微笑。“你去我的宿舍,给我拿些衣服来。”说着,她伸出一只手,一小串钥匙躺在她又黄又黑的掌心中。

马士魁并未伸手,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串钥匙,那只手……

“你快去呀!”林风馨腿一软,几乎跪倒。

“林老师!”马士魁一个大步跨上前,赶紧扶住她,但林风馨却似无骨一般地还在下滑……

“刚才……刚才我一下子没站住,就坐地上了。”看着马士魁手上的污垢,林风馨趴在矮墙上像个委屈的孩子嘤嘤地哭着,但眼里已流不出一滴泪。“你赶紧去吧!尽量多拿些。”

“不行!您得先去看病。”马士魁已经急的快哭了出来。

“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呀?”林风馨梗着脖子,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听,我听!我先把您扶到医生那儿,我再去。”马士魁说着抬起林风馨的胳膊。

“我这样子怎么出去呀?”林风馨绝望地说着。

马士魁猛地脱下自己的衣服,不容分说地就把它围在林风馨的腰后,然后蹲下身子,在她的腹前认认真真地打了个死结,“这回好了,可以出去了。”

“那么脏,亏你想得出。”林风馨苦笑着。

“嘿嘿嘿……我扶您!您靠着我就行!”马士魁喘着粗气地笑道。他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把我……扶到那棵树底下,咱们休息一下……再走。”林风馨蜡黄的脸无力的枕着马士魁的头顶,她气若游丝的说。

“行!”马士魁喘着粗气毫不犹豫地答道。他一手扶着她的肩膀,然后慢慢拧转自己的身体——他要把她背过去!当林风馨的身子如摔倒般地直接砸在他的背上时,他几乎双膝跪地,脚下的碎沙石在“沙沙”声中很快被铲成堆,掩盖了他的小半个脚掌……他像个瘦小而又笨拙的背伕拼命地向前走着,每走一步都如同翻越千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重生又立刻面对死亡。他的身体已经弯成了直角,但林风馨的双脚却还拖在地上,身子也随着他蹒跚的脚步前后左右、如巨石又似灵蛇般地仿佛想要把他压倒,又好像随时都会离他而去。她乌黑的长发像一挂摇摆在风中的帘子,又密又长地遮在马士魁的眼前,他看不见前方,也看不清草丛里的坑洼……他忽然脚下一软,林风馨便顺着他的肩膀滑掉到了地上——林风馨昏迷了。

“林老师,林老师!”他使劲地摇着林风馨的肩膀,“对不起!我没有看清路……你别死,你别死啊!林老师……”他跪在她的身旁,紧紧地咬着食指呜呜的哭着、哀求着。

“救命啊!救命啊……!”他爬起身趔趄着疯了似地向小树林外跑去,看不见的坑洼和纵横的铁线草一次又一次将他绊倒,他一次又一次的爬起……他抓住每一个他能抓住的人,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地大声央求着。

“叔叔!叔叔!你力气大,你一定背的动我的老师,你快去救救她吧,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他跪在那个戴眼镜、一身书卷气的男人跟前,双手紧紧地拽着他衣袖,全然忘了他对老师这个职业的敌视。

……

马士魁跌跌撞撞地跟着人群跑着,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时而如嗡嗡作响蜂群,直扎得他头痛欲裂,时而又如鬼魅般似有若无、忽远忽近。身体更是如此,一会儿重似山,一会儿又轻如风。当他拉着扶手攀至楼梯的拐角处时,他突然觉得自己没了,像一根化掉了的冰棍,像一个飘远了的气球……眼前的一切在忽明忽暗中开始变得扭曲、模糊,陡直的楼梯如大蛇一般地斗折、扭动,其上位置高低不同的人们向后纷纷倒落……忽然,一只手从最高处猛地向下伸出——林枫馨哭喊着从男人的怀里挣起身子……马士魁什么都没有听到,他的身体已经虚无了似地不听使唤,他怔怔地看着在光怪陆离的漩涡中异常醒目的林枫馨,她大张着嘴,她流着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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