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厂长!您……您别听他胡说。”马兴国噌的就站了起来,本就不善言辞的他现在是百口难辩。
“你以为我爱听?我是怕你受不住这些高帽,我在楼底下给你撑着,给你顶着呢。”厂长把筷子往桌上一撂,一副拍屁股走人的样子。
“师……师傅!您真别听他烂嚼舌头根子,我真没那份心思。我……我向您保证,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当!”马兴国赶紧把筷子塞到厂长手中,然后低着头独自喝了一大口。他抿着嘴角,看着地面。“前几年在部队,打倒了多少人,弄死了多少干部,我是真怕了。何况我也不是那块料。”
“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放在心上。”厂长看着自己的徒弟心里有些不忍了,虽然这并不是马兴国第一次和他说起自己的过往。“谁说你不是那块料,我带出来的徒弟有孬的吗?关键是现在不是时候,上面又没有发话,根本就没有人事变动的迹象。你总不能把那俩副职扳倒,或是干脆把我拱倒自己上位吧!”
“我已经跟您说了,我就没有……没有那些想法,您怎么就是不信呢!”马兴国真急了,向来谨小慎微、谨言慎行的他不明白怎么师傅竟然会对他如此提防。
“我……我不信,我不信我……我能给你说这些?”厂长用筷头戳了戳桌面,徒弟的真诚让他安心,甚至有些感动,他一时语塞。“局……局里头前些天,哦,就是咱俩出差前,让我过去了一趟,问起过这事儿。”
“啊!这……”马兴国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他觉得头皮发麻,四肢厥冷……
“我……我帮你糊弄过去了。”厂长一点都不亏心,即便他正话反说,因为没几年他就该退休了。为了稳住现在的局面,为了坐稳厂长这把交椅,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他心爱的徒弟。“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吧。不过你得吸取教训,这事影响太坏了,搞得领导们好像不公正,甚至是故意……故意打压人才似的,这……这可是局长的原话!”他继续敲打着桌面进一步强调。“以后呢,该干嘛干嘛,还和你以前一样,做好自己的本质工作。你的那些小点子,小建议一定要和我们厂领导先说,好的呢我们一起做,但功劳还是你的。不好的呢,也就一说一过,没人当真,不要再到处瞎嚷嚷了,知道吗?”他递给徒弟一支烟,并且还凑上了火。
“诶!我……我以后都听您的,还和以前一样。”马兴国劫后余生般的大口吸吐着香烟。
……
客人少了些的时候,和尚从案板底下拿出了篮子,秀红赶紧走过来说:“爹,我去送吧。”,见爹不搭理,秀红只得撅着嘴绕到和尚背后,一边对殷三使着眼色一边帮爹解着围腰,殷三赶忙摘下墙上的衣服,奔到和尚跟前。
“洗碗去!”和尚一把夺过衣服。
“我会洗。”秀红挡在殷三前。
“那就去收拾桌子!”和尚对闺女吼道。套上衣服后又补了一句:“还有扫地!”
……
和尚老婆的丧事后不久,柳莹就不再出门了。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时不时的去一下田地里,但活早就被和尚干完了。裁缝生意也彻底歇了,因为以前都是殷正龙管裁,她管缝。一日两顿更是从殷正龙死后就都是和尚亲自送来。远离了柴米油盐的牵绊,生活的所需仿佛一下子统统消失殆尽,出门也就没了目的,没了意义。
她现在这般如同邻里所说的老佛爷似的的生活,并不是想要报复谁,过的也不心安理得。她一点都不怪和尚,甚至她还有些感激他,这当然和她现在的衣食无忧有关系,但更和活着时候的殷正龙有关系,因为她从没有见过丈夫死前是那么的快乐、开心,并且是整整的两年,而那些好日子都是那个名叫和尚的黑大汉带给他的。有时候她甚至都有些羡慕殷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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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干农活的时候他在笑,裁衣服的时候他在笑,和她房事的时候他也在笑……回想起这些,她也在笑,但却是苦笑,因为顶梁柱的丈夫高高兴兴的死了,但却把无尽的苦难留给了自己……对于和尚不遗余力大包干似的接管,她并不像外界认为的那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她没有读过多少书,也不懂得多少大道理,但她绝对不会像街坊四邻那样得寸进尺、蛮不讲理。其实她也认真的盘算过原来的生计,但仅凭自己一人,活虽能干,但相比以前至少也得减半,而且质量也得大打折扣。如果只接些缝缝补补的小活,自己这窝在老巷里的房子根本就没有优势,更重要的是那些貌似关心的闲言碎语,明摆着的捕风捉影就能正大光明地走进她这个寡妇的家里。所以,她只能暂时如一条寄生虫似的深藏着自己的老宅里,过着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生活。而不明就里的和尚还以为是自己所造的冤孽深重,深重得已经彻底击倒了自己的恩人……于是半个月后,和尚便配合着她的状态,在院角挥锹抡镐、刨坑砌墙为她造了一间茅厕。于是,柳莹就连夜猫子似的趁黑出去倒便桶也没了必要。所以,只要殷三不在家,柳莹家的门从来都是从外面锁着的。
“嫂子!是我。”和尚开门后装起钥匙,给狗指定了位置后,提起饭篮子又朝楼上喊了一句:“我上来了啊!”
柳莹还是一如往日地不吭一声,也不看人,任凭和尚摆弄着桌上的饭菜。对于这个执拗的黑大汉,她有着极繁杂的心理,她见过他和自己丈夫喝酒时的爽朗,见过他为自己家还债时舍我其谁的坚决,见过他打人时如虎狼一般的凶狠,见过她抱着自己女人尸体时的绝望……见过他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忐忑——就像现在。她曾在她的丈夫、他的女人两个死人的灵柩前跟他说过,这些都不是他的错。也曾在他第一次送饭过来时就跟他说过没这个必要,以后两家各自为战,免得他人口舌,但他充耳不闻……有些时候,她会忍不住想要安慰他几句,但理不出话头,张不开嘴,以此同时她还总会立刻闪现一种没有必要的念头,因为她能感觉到他做这一切时的心甘情愿,做过后的心安理得……她猜不透这个男人,猜不透他的心里怎么能装得下那一座座苦难的大山……
“赶快吃吧。今儿人多,来得晚了,你……一定饿了。”进门就没了脾气的和尚,这会儿心里又多了几分紧张,因为他发现柳莹的眼光一直都在他和那碗肉之间游离。
“肉……还是腱子肉。只是……只是有点煮过了。”和尚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腿都快要打颤了。
“把三儿叫来。”柳莹看着和尚。这是自打她不出门以后,她和和尚第一次说话。
“不怪三儿!他还小,没经验。怪我,怪我大意了。”和尚排着双手,那样子就像柳莹随时都会冲出去把殷三暴打一顿,又像殷三就瑟瑟发抖地躲在他的屁股后面。
柳莹看着和尚,忽地想起什么似地,一时呆了。
“嫂子,那我……我就回了?”和尚虽不及丈二,但也完全摸不着了头脑。
“嗯!”柳莹干脆的应着,仿似回过神来的小声惊呼,又像是允了和尚的请求。“等一下!”听着木板楼梯上的咚咚声,回过神来的她急忙起身掀开柜子。
“这是啥?”已经走到楼梯中间的和尚赶紧回身,上了两櫈后够着身子接过了柳莹递下的花头帕包袱,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就解开了,“好看!可我……我穿不出去呀,太花了。呵呵呵……”和尚摆弄着那双用各种布条编成的草鞋样的鞋子,呵呵地傻笑着。
“这是给秀红的。”柳莹低着头站在楼头。
“秀红的脚有那么大吗?”和尚拃了拃鞋底,惊讶地望向柳莹。
“自个闺女长成啥样了都不知道。”柳莹翻起眼睛看了和尚一眼,转身回屋。
……
听着和尚锁门的声音,还有他嘴里那哼得挨不着东山就不着西海的调调,柳莹抓起碗筷,猛地扒拉了两口,接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王八羔子,那是多大的锅呀,那得坏多少肉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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