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唐僧肉(1 / 1)
叶枫次日一早出了庐州城,径直往南方而去,走了数十里,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阵如雷般的蹄声,就连大地也颤抖起来。叶枫转头看去,只见尘土飞扬,七八骑疾驰而来,当头一人手持一面大旗,上面写着“捉拿华山派叛徒叶枫”九个大字,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
众骑士意气奋发,大呼小叫,有几人有意催马跃入路边的田里,把农作物踩得一片狼藉。叶枫不愿节外生枝,低垂着脑袋,立在路边一动不动,心中却不停咒骂他们飞扬跋扈,气焰嚣张。众骑士见他畏手畏脚,不由甚是得意,齐声大笑,从他身边冲了过去。其中一人手腕翻转,一根长长的鞭子向叶枫拦腰卷来。
叶枫“哎呀”一声,仆倒在地,灰头土脸,甚是狼狈。众骑士笑骂道:“不中用的废物,算你命大!”愈发趾高气扬,鞭子抽得啪啪响,健马纵声嘶叫,争先恐后。就在此时,见得一白发老者推着一车粪桶,从左边岔路缓缓转入大道,兴许是眼花耳聋,居然没有看到如风般疾驰而来的快马。
众骑士吃了一惊,忙勒住缰绳,跑得正酣的马匹四蹄刨着泥土,鼻孔不断喷出热气。那老者终于察觉到形势不妙,推着粪车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僵立在大道中间。一骑士鞭梢指着他,大笑道:“这么老了还要吃苦干活,做这样的人有什么意思啊?”另一人摇头叹息道:“投错了胎,苦一辈子。”又一人冷冷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右掌轻轻拍打马匹臀部。
马匹一步一步往后退去,退了数十步方止住脚步,其他骑士立在原地不动,一人笑嘻嘻道:“老天爷为什么要弄这种人出来,莫非是来恶心我们的?”另一人道:“倘若没有这种人存在,我们岂非终日无所事事,没有机会行侠仗义?”言下之意把这老者当作无恶不作,人人皆杀的大坏蛋。叶枫听在耳里,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后背涌起,又见众骑士谈笑风生,显然像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了。
那退到远处的骑士厉声喝道:“老头,从今而后,再不用起早贪黑,汗流浃背的在田里干活了!”五指松开缰绳,马匹猛地长声嘶叫,如从弦上射出的箭矢,转眼之间便冲到了离老者不远之处。老者早已魂飞魄散,浑身颤栗,裤裆一大片水渍。那骑士大笑道:“叶枫你这无法无天的逆贼,以为化了妆,易了容,老子就识不出你么?”
众骑士道:“我们是火眼金睛,照妖镜,一眼就认得出谁是坏人。”正在发足飞奔的健马突然跃得老高,连人带马向老者踩了下来。便在此时,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见到一个人冲了进来,趁马蹄还没有落下之时,抓起目瞪口呆的老者,用力抛了出来。众人正诧异间,一道剑光在马前斜斜闪过,两只马脚脱离躯体,飞了出去。
高高在上的马匹蓦地栽倒在地,坐在鞍上的骑士根本反应不及,被抛到空中。叶枫右脚轻轻拨动粪车,无论那人如何下落,总会掉进其中一个粪桶。那人大吃一惊,忙翻滚身子,岂知后背突地一痛,似被蜂蜇了一样,登时全身僵硬,如一条扔入鱼蒌的鱼儿,直直坠入一只粪桶之中,尿屎四溅,众骑士忙拨马后退。
这粪桶仿佛为那人量身定做的,把他紧紧卡住,根本无法动弹,那人只露出一个脑袋,说不出的滑稽。叶枫目光向众人脸上扫去,道:“你们一直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从没有受到任何制裁,所以心里会有种错觉,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正义化身,可是你们一定不知道,有些东西终究会来到。”
众骑士定了定神,纷纷亮出武器,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莫非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和武林盟作对?”叶枫仰望着那面随风飘扬的大旗,缓缓道:“原来各位大侠缉拿华山派叛徒叶枫,当真辛苦了。”一人哼了一声,道:“可不是嘛,老子一路风餐露宿,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维护整个江湖的安宁。”说到此处,胸膛不知不觉挺了起来,神色颇为骄傲。
叶枫长笑一声,道:“说得好!”随随便便刺出一剑,剑尖好像是个神奇的泉眼,源源不断涌出一朵朵剑花,须臾间堆砌起一面色彩斑斓的花墙,完全遮住了叶枫。众人“噫”的一声惊呼:“华山派的‘花开花落’!”叶枫道:“是了!”长剑一抖,千万朵剑花忽然消失不见,接着右腕翻动,长剑上下翻滚,嗤嗤作响,道:“这又是什么?”
众人脸色极为难看,喃喃道:“华山派的‘游龙戏凤’!”叶枫哈哈大笑,身子跃起,遥对着一株大树连刺数十剑,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额头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叶枫一个筋斗,落了下来,冷冷道:“这个呢?”一人道:“华山派的‘夺人之心’。”另一人道:“据说有一定修为之人,可以用内力激发剑气,从而给对方造成……”嘴角带着浓浓的鄙视,显然在嘲讽叶枫没有真本事,只会耍花架式。
忽然之间,听得那大树从内至外发出连绵不绝的响声,但见树身裂开无数道口子,生生将甚是粗壮的树身分成数截,登时轰然倒地。叶枫抚摸着一泓秋水般的剑身,微笑道:“再过一二十年,兴许我一剑就能做到了。”众人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突然一人瞪眼指着叶枫,失声叫道:“啊,你是华山派叶枫!”
众人尽管心里有了准备,却仍然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什么?”叶枫双手叉腰,笑道:“实在对不起,让大家失望了,我既不是长着满脸横肉,更没有目露凶光,甚至脸上连粒让别人看得不舒服的疙瘩都没有,按理说穷凶极恶,血债累累的叶枫应该不是满面春风,文质彬彬的,是也不是啊?”众人忍不住露出笑容,但随即又觉得不妥,忙咬紧牙关抑住笑意,神情无比滑稽。
叶枫抚摸着脸颊,嘿嘿冷笑几声,道:“看来我是块大家都想咬一口的唐僧肉,不对啊,那些想吃唐僧肉的,不是千娇百媚的白骨精,便是声音嗲得让人酥了半边身子的蜘蛛精么?怎么他娘的剧情反转了,换上了满脸疙瘩,膀大腰圆的抠脚大汉了?我的娘啊,不吓跑各位看客才怪呢?”
众人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道:“你这个人倒是风趣得紧,只可惜不知自重,自甘下流,唉。”叶枫叹息道:“我也想大摇大摆走阳关大道,谁知道有些事情躲也躲不了,处处与我狭路相逢,真他娘的活见鬼了。”往地下吐了几口唾沫,使劲跺了跺脚。一人道:“像你这种人,天生就是不祥之人,厄运缠身。”
叶枫道:“有无办法破之?”那人笑道:“投胎转世,重新做人。”叶枫频频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早死早超生。”目光有力无力的往众人脸上扫去,真有几分垂死之人的气象,懒洋洋道:“我叶枫在此,谁来取我的人头?”众人终究见识他的剑法,一时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叶枫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这块香喷喷的唐僧肉,与各位无缘了。”声音极是遗憾,掉头就走。
忽然一人大声喝道:“叶枫,给我留下性命!”这一声喝过,连人带马已经冲到他的身后,一刀直直向他脑袋劈下。叶枫道:“终于来了个有胆子的人。”身子蹲下,嗤了一声,钻入马腹底下。那人倏地不见了叶枫,不由大吃一惊,忙拨转马头。说时迟,那时快,叶枫自下面窜了出来,剑光闪动,指向那人的喉咙。
这一剑奇快无比,那人招架已然不及,眼睁睁看着长剑越来越近,放声大叫。岂知叶枫手腕翻转,长剑改变了方向,那人大叫一声,从马上跌去,鲜血汨汨从手腕,脚踝流出。听得叶枫冷冷道:“我不是判官,无权掌握别人的生死,我只希望你从今以后心存善念,能够好好对待身边的人。”那人叫道:“他废了我的武功,杀了他,杀了他!”
其余的人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好!”当即散了开来,把叶枫团团围在中间。他们不像邱名扬,胸无大志,仅仅把叶枫当作敛财工具,他们是要叶枫项上人头,来抬高他们的江湖地位。再说他们的武功与叶枫相差不大,又有人多势众的优势,故而稳住了心神,便有恃无恐了。叶枫哈哈一笑,身形如跃起的猛兽,扑向东首一个面皮白净,颌下无须之人。
原来众人皆是蓄着胡须,唯独此人下巴光溜溜,莫非叶枫从“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推断出此人的本事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人看上去清秀文雅,却使一对霸气外露的短狼牙棒,见得叶枫扑至,双腿挟紧马腹,仰起上半身,击向叶枫的天灵盖。叶枫不知他的虚实,长剑斜卷,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意欲荡开狼牙棒。
剑尖触及棒身之时,犹如撞到铜墙铁壁,剑身弯成一个圆弧,原来这人是横练功夫。叶枫叹息道:“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为什么要靠实力证明自己呢?”那人双掌平平推出,排山倒海般的劲道,往叶枫胸口涌来。叶枫当然没有一言不发,捋起绣着左边南山猛虎,右边北海蛟龙的袖子,双掌无声无息贴了上去,震得对手口吐鲜血的本事,见势不妙,身子倒折过来,凌空翻了个筋斗。
人在半空,听得背后风声凌厉,转头暼去,一根金灿灿的链~子~枪直直刺来。叶枫诡异一笑,道:“你一定外面欠了很多钱!”那人不觉一怔,奇道:“你怎么知道的?”叶枫道:“那些看上去出手宽绰,披金戴银的人,多半是欠了一屁股的债,因为他不整出阔佬作派,谁敢借钱给他啊?”那人满脸通红,手中黄金打造的链~子~枪滞留半空,再也刺不出去。
叶枫朗声笑道:“欠人钱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打肿脸蛋充胖子,装甚么牛气哄哄的英雄好汉!”当下不理会他,长剑斜转,刺向那个手持大旗的人,他已经想明白了,那些拉大旗作虎皮的人,才是真正没用软弱,古人云柿子挑软的来捏,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那人嘿嘿冷笑几声,大旗迎着叶枫横扫,宽大旗帜犹如行云流水般的,转眼间到了叶枫身前。叶枫大吃一惊,招架已然不及,只觉得手腕一痛,长剑飞了出去。那人哈哈一笑,大旗呼的一声,泰山压顶一样的向叶枫头顶落下。叶枫心慌意乱,急忙提气上跃。
才跃起数尺高,一支吴钩剑悄悄伸了进来,勾住了他的左脚踝,叶枫啪的一声,重重的跌在地上,随即数件不同的兵器抵在他的身上。叶枫笑道:“他奶奶的,一不小心玩脱了。”众人哈哈大笑,道:“因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掌旗人举起大旗,向叶枫心口刺下。忽然听得有人喊道:“请等一等!”
原来被叶枫抛入粪桶的那人脱离困境,湿漉漉推着粪车向他们走来,臭气熏天。众人捂着口鼻,叫道:“你要做甚?”那人恨恨道:“我要灌饱他的肚子!”众人哈哈大笑,道:“依你就是!”叶枫惊骇交加,正待破口大骂,一人用兵器轻轻在他“哑穴”上一戳,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车轱辘压得地上沙石格格响,叶枫心头突突乱跳,全身衣裳已被汗水湿透。
那人在不远处停住车子,舀了满满一勺污秽之物,狞笑着走了过来。众人按住叶枫的手脚,笑道:“吃饱喝足好上路!”叶枫动弹不得,难抑惊恐,牙关叩击,格格生响。忽然之间,众人齐齐“啊”的一声惊呼,仰面朝天倒了下去,眼珠子凸出眼眶,居然都一命呜呼了。叶枫实在难以置信,一时躺在地上不敢起身。
过了良久,才缓缓站身,只见众人脑后皆插着一根细长的草杆,却是连一滴血也没有流出。叶枫举目远望,此地方圆数里,无遮无拦,一马平川,连个人影都没有,是谁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杀了他们?况且这匪夷所思的杀人手段,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难道有神鬼在暗中帮他?叶枫怔立半晌,长长叹息道:“人在做,天在看!”他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
便在此时,听得一人道:“别杀我,别杀我……”原来是那个被叶枫挑断筋脉之人,反而因祸得福,逃过一劫。叶枫凝视着他,道:“你应该知道做怎样的人,才能活得更长久。”那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毕竟受到惩罚,是极少极少的一部分人而已,大多数的坏人混蛋,还不是活得逍遥自在?你何时见过世上的邪恶黑暗,是靠刀剑清除的?”
叶枫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苦涩,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不敢说出来,因为那个人也是谋取私利的野心家,实在难以匹配那两个神圣的字眼。那人笑了笑,道:“变革就像追小姑娘,凡是不以拜堂成亲为目的,都是耍流氓,欺骗别人的感情。到现在为止,谁也不知道,岳重天究竟是用情专一,只与一人白头到老的痴情种,还是达到了目的,便一脚踢走别人的花花公子呢?”
说到最后,他发现叶枫已经走远了,忍不住大叫道:“你去哪里啊?”叶枫笑道:“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喝酒去?”那人道:“少年啊少年,听我一句忠告,莫再要逞匹夫之勇,一个人单枪匹马挑战整个世界,赶紧弯下你高贵的头颅,向命运妥协吧?”叶枫双目精光四射,冷冷道:“只可惜我没有弯腰认命的习惯。”
独自向前行了十余里,眼前忽然出现两个不甚高大,长满松树的小山包,山脚下的左边道上建着一酒肆,伸出来的酒旗上面写着“景阳岗”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叶枫胸中热血沸腾,寻思:“我就是身强力壮的武松,专打那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大老虎。”
进得门来,只见柜台后面坐着一名女子,约莫廿七八岁年纪,一双眼睛既大又亮,仿佛会说话一样。衣襟解开上面的几个扣子,露出半截肉嘟嘟,白花花的酥胸,多半是酒肆的老板娘。柜台右边放着两个大缸,虽然上面盖着木板,但一股股无法抑止的酒香,冲了上来,直入鼻中。
叶枫忍不住大声赞道:“这酒好生厉害!”老板娘眼珠子在他脸上转了几下,微笑道:“这酒叫做‘好汉酒',只给英雄豪杰喝的。”叶枫趴在柜台上,右手支着下巴,与老板娘挨得极近,甚至能感觉得到从她鼻中喷出来的气息,微笑道:“什么样的人才算英雄豪杰,莫非是满脸横肉,留着乱蓬蓬大胡子的?”
老板娘凝视着他,大大的眼珠似有了层朦胧的春情,吃吃笑道:“那不过是莽夫,粗人而已,和那种人相处,简直对牛弹琴,一天到晚都是心里难受。”叶枫忽然想起了徐家庄的小仙,暗道:“你和阿根还合得来么?”又道:“莫不成是头发梳得油亮,一张脸白白嫩嫩的小伙子?”老板娘呸了一口,道:“那种油头粉面,靠吃软饭的小白脸,我打心眼瞧不起他。”
叶枫哈哈大笑,道:“老板娘,你真有眼光。”老板娘伸手在他额头一点,愠道:“我还没嫁人呢。”叶枫道:“抱歉,原来是个女掌柜。”女掌柜道:“是姓辛的女掌柜……”她仰起俏脸,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喜欢的男人,应该有时像天使般温柔,有时像野兽般凶猛,可惜这么多年,我一直遇不到。”
叶枫正想说:“我就是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兽……”忽然之间,听得一人喝道:“掌柜的,快把好酒,好肉端上来!”声音宏亮,犹如闷雷般,震得他们耳膜嗡嗡作响。两人大吃一惊,转头看去,只见一条大汉威风凛凛站在门口,衣裳破旧,满脸风尘。他背上还负着一人,那人双眼深凹,脸色枯黄,似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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