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桃红佳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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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时分,华灯初上,多数人都已收工返家,而粉巷的一天才刚开始。当红的姑娘们往往要睡到下午申时方堪堪起身,慵懒地梳洗弄妆。抹抹香粉,画画蛾眉,让小丫鬟整整绫罗裙襦,前后镜里照照新插的花朵,在嬷嬷的再三催促中方慢悠悠地出来迎客。

而巷口意春园的小桃红姑娘更是如此,每次非得嬷嬷说尽好话才不情不愿地打发婢女推开闺房的门不说,对客人还挑挑拣拣的,让嬷嬷叫苦不迭。

但今晚小桃红姑娘的脾气可好多了。刚开房门嬷嬷便告诉她有两个客人出手阔绰,要包她一个晚上。她心中不快,埋怨嬷嬷只知赚钱,却不体恤她昨天被何太守灌了一夜酒,几乎连黄胆水都快吐尽。但小丫头珍珠悄悄告诉她今晚的客人是两位翩翩佳公子,待见到面后她的怨气方完全消散。

那两位年轻公子当真是人中龙凤。其中一位年纪尚轻,几乎才十七、八岁,高高的个子,俊朗的眉眼,脸色苍白,着一身素白枫叶纹绢绸衣衫,脚踩黑缎软靴,清清爽爽。另外一个年纪稍长,但也最多双十光景,身材虽然略显瘦小,但五官极为清秀,藕荷色的团花圆领袍子衬得他肤若凝脂,隐隐透着些脂粉气。

但小桃红姑娘已十分满意,平日里见惯了大腹便便的富商、五大三粗的豪客、颐气指使的达官和油嘴滑舌的浪荡公子,与今天这两个相比可谓云泥之别。“今晚总算不用被强逼着喝酒了。”小桃红暗中松了口气,尽量露出最温柔的笑容问道:“多谢两位公子眷顾,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小桃红姑娘人如其名,貌比桃花,在整个粉巷中几乎是最出挑的姑娘,何况今晚她又刻意妆扮了一番,换上最钟爱的桃花绣茜罗裙,鬓边斜斜插一支玉钗,上面镶嵌着一颗胭脂红的玛瑙,在烛火的照耀下扑闪着红彤彤的光芒,将她本就吹弹得破的容颜映衬得更加娇美。

奈何眼前这两位年轻公子似乎不怎么动心。高个子的那个愣愣的,总算被她这一笑笑得有些呆住,但瘦小的那个简直毫不在意,淡淡地说道:“小桃红姑娘客气了,在下姓商,这是我兄弟,姓冷。我们都是外乡人,路过宝地,讨碗水酒喝而已。”

小桃红心中不服:本姑娘就不信你二人皆是铁石心肠。她面上绝不显露出来,却笑得越发动人:“二位既然想喝酒,我这就吩咐下去。”

不一会满满一桌子菜摆上台面。花炊鹌鹑、莲花鸭子、嫩炒小牛肉、水晶龙凤糕、蒸乳酪、鸡汤烩葵菜……都以一色官窑冰裂纹粉青瓷具盛放。酒则是巷深酒坊的金茎露,已存放了十数年,装于梅纹银酒瓶中,又经小桃红以涂了凤仙花汁蔻丹的玉手亲自斟满,一一奉上,只怕客人没喝就先醉了。

那愣愣的冷姓公子一饮而尽,他似乎不擅饮酒,很快便上了脸。而那商公子只是略略沾了沾唇,就放下了酒杯。

小桃红憋着一口气,从没有客人像他们这样视自己而不见,特别是那商公子,简直眼高于顶,毫不为美色所动。她一边给二人挟菜,一边问道:“不知二位仙乡何处?来长安城是游赏还是有公事在身?”

商姓公子沉吟着不发话,那冷公子却脱口而出:“我们是来向小桃红姑娘打听一个人。”他说这话时,一旁的商公子意欲阻止,但已来不及。

“哦?什么人?”小桃红暗暗得意:这下你们可有求于我了吧。她故意叹了口气说道:“小女子平日里都被困在这小小的意春园内,哪像二位公子这般走南闯北见识渊博,要和我打听什么人可是找错对象了。”

冷公子着了急,正欲起身,被商公子按住。这两位公子自然便是任天歌和桑青霓,冷的读音与任相似,商与桑相似。桑青霓毕竟年长三两岁,又出过两趟远门,有些阅历,加之白天在巷深酒坊吃了暗亏后,已意识到繁华红尘的市侩。因而她和任天歌在来意春园前用尹如春资助的银子购置了两身价格不菲的衣衫,打扮成浊世贵公子的模样,才令龟公及鸨母不敢轻视。

桑青霓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倒奇了,我们要打听的那个人可是大有来头,眼界极高,非小桃红姑娘这样的品貌不入法眼。莫非他压根没来意春园,而是去了入云阁?”

小桃脸色一变。意春园与入云阁,一个在巷口,一个在巷尾,是整条粉巷上生意最好的两处风月之所。意春园由自己亲自坐镇,入云阁的魁首却是白梨姑娘,二人日常里针锋相对、明争暗斗已是人人共知,谁都不服谁。此刻这商公子居然暗讽自己不如白梨,小桃红怎肯罢休。

她冷笑一声,气呼呼地说道:“商公子这话可就说错了,我小桃红虽非天香国色,但比起白梨那装腔作势的嘴脸,自信还胜过几分!她不就仗着自己多识了几个字么?!我倒不信哪个贵客来了粉巷居然还会过我意春园而不入,反倒去她入云阁献殷勤!”

桑青霓与任天歌对视一眼,暗含笑意,终于戳到对方痛处了!桑青霓故意附和道:“那是当然,小桃红姑娘人比花娇,哪个男人能不动心?故而我们一进粉巷便直奔意春园而来。”

小桃红得意地笑了:“不知二位公子要打听谁?”

“一个富贵的蒙古人。”桑青霓说道。

小桃红脸色又是一变。这个蒙古人她自然有印象,他或许是除了眼前的商公子和冷公子之外唯一不对自己动心的男人。约大半年前,粉巷里来了位蒙古族打扮的客人,三十五、六的年纪,相貌堂堂,气度华贵不俗,惹得整条粉巷上的姑娘一个个红袖招展。这蒙古贵客在粉巷上气定神闲地来回踱了一圈后,叩开了小桃红的闺房。当时意春园的鸨母和小桃红本人都得意坏了,这回总算将入云阁和白梨压过一头。

蒙古贵客出手颇为大方,打赏下人自不必说,在支付了必要的资费外,还赠了小桃红一串红玉髓佛珠。照理来说小桃红正是当红,寻常珠宝怎会入眼,何况她又从来不信佛法。可这串红玉髓珍贵就珍贵在其鲜艳的色彩,一般红玉髓黄中偏红已是难得,偏偏这一串是极为难得的大红,堂堂正正的那种大红,不像自己的名字只是桃红,更不用说自己坎坷的命运,寄居烟柳之地,即使有人愿意替自己赎身,嫁进去也只是个偏房,正门都进不得。是以即使那客人后来只是喝了两杯酒后就匆匆告辞,转而去了入云阁,气得小桃红摔碎了好几只酒杯,但仍舍不得脱下那贵重的手串。

好在白梨也未曾遂了心愿。虽然蒙古男子连着三个晚上都花重金将白梨包了下来,惹得众人俱以为他即将要斥巨资为其赎身,那贵客却从此再没露面。想到这里,小桃红终于气顺了几分。她又摸了摸此刻正缠在皓腕上的那串冰凉润滑的红玉髓,幸灾乐祸地说道:“我当是谁,不就是那个粗俗的蒙古人么,二位公子若不提我早就忘了。我小桃红生平只爱慕年轻儒雅的文士,那种武夫想来也只配去找白梨了!”她眉眼如丝,言语间用尽了温柔,就盼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替自己赎身脱离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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