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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着话筒苦笑。

与文字打仗时,电话响了,我边拿水杯接水喝边听电话。

“说,什么事?”他公事公办的口气。

“没事,”我道:“担心你生气了,所以问候一声。”

“生气?不,我很高兴,我的女友很有原则,是个出色的军人。”

我沉默。

“我知道你不满意这个父辈的自作主张,给你时间与自由去选,你不喜欢直言,我不强迫,何致于非得爆我头?”他生气。

“那是假设敌情,”我无奈,男人不讲理起来比女人更甚:“你也说过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你也说过你会开枪!”

“如果对方是我的敌人,”我提醒他前提:“是军人都知道这一点。如果我是你的敌人,你知道你也会开枪爆我头。”

“我、不、会!”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三个字的。

我怔住。

“即使你成为我的敌人,我也不会冲你开枪,”他道。

我的头开始发涨,我摸摸额头:“理由!”

“因为人是有感情的!”他低吼:“人有七情六欲,会哭会笑,一个人处久了,怎么可能对着他扣动板机?噢,我忘了,你没有,因为你是军人,你的职责是首要的,你不需要感情,你只有任务!去他妈该死的任务!”对方话筒中传来一声巨响,随即是扣机的声音,话筒中传来闷闷的嘟嘟声。

我放下听筒。我在想:如果他真是我敌人,我会不会开那一枪?

我问倪老大,如果我是他的敌人,他会不会开枪射杀我。

你怎么了?老大好笑,是不是中国人把你训傻了?我们怎么可能成为敌人。前提不成立。

如果,我坚持,如果我真是你的敌人,你会不会开枪。

老大沉吟:是不是你们训练课目中有这一项,所以你困惑了?

我只要个答案,我固执地问他。

老大想了半天,回答我:如果是你,我不会开枪。

但是我可能杀了你,我提醒,我不是在演习,我是假设这是事实。

我仍然不会开枪,他平静地道,因为我对你有感情,二十三年的感情,这种感情很纯粹,我不能用自己的手去杀死自己的感情。

如果我与你政见不同,必须杀你呢?

政治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如果是政见,那就不是纯粹的感情,感情不纯粹了,利益就是最首要考虑的问题。

我沉思。

阿萝,你是不是太累了?有些问题多想无益,不要钻牛角尖。他劝我。

老大,我问,我是不是特没人情味,特象机器人?

不是,至少在我看来你不是。他道,你是理想主义者,现实不能满足你,所以你才隐藏自己。

我谢谢你老大,我叹气,从来没有人给过我这种评价。

看来你是真遇到问题了。他道。

老大,我第一次杀人,完全是下意识,队友们在清理场地,我突然嗅到汗味与枪火的气息,于是我开枪,朝那个有气味的地方,他死了,从草坷中滚落出来,我并不想杀他。

我知道,他道,谁都不想杀人。杀人是被迫,为了更多人的平安。

后来习惯了,队友被杀,我愤怒,杀人是为了那些被杀的队友。再后来,因为任务,无所谓对错,任务就是任务,只有完成它才符合我的职责。

嗯,这是一个军人最基本的职责:服从命令!老大依然肯定我。

今天,有人问我:如果敌人也同时是你的朋友,你会不会杀了他,像从前一样?

你的回答呢?他轻轻问。象是怕吵醒了熟睡的孩子。

我说会的,只要他是敌人。

他默然了一会儿,说:你做的是对的。

可是那是不对的,至少不一定是对的,因为连你也说:你不会开枪。

还有谁这么说?

他的反应很快。

林赛,我犹豫了一下回答。

林赛是谁?

阿拉伯酋长。

我承认我混乱了,他道,阿拉伯酋长怎么会在那儿?

他也是狙击手,很优秀的狙击手。对抗中,我几乎死在他枪下。

他沉默下来。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萝,你是军人,军人有军人的职责,对或错,不是由军人来判断的。执行命令,完成任务,就是你应该也必须做到的事情。你不必想得太多。他劝我。

可是人是有感情的,我下意识地用了林赛说过的话。

他叹气,这的确是个一直令人困惑的问题。我也没有标准答案。

不开枪,仅仅是因为感情?我问。

因为信任,因为这种感情所产生的绝对的信任,相信对方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值得信任,相信对方也会象自己信任他一样信任自己。他道,说白了,就是绝对信任对方也不会冲自己开枪,无论在哪种条件下。

也就是说:林赛跟老大都绝对信任我不会冲他们开枪。可是我跟林赛说的却是:我会开枪!

我知道了,老大,谢谢你。我怏怏放下电话。难怪林赛那么生气。因为我辜负了那种绝对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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