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症监护室(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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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护工一直在喊:别睡啊,别睡着了啊!她用手轻轻捏一下我的头,她的手很粗糙,有点刮肉,摸在脸上极不舒服,我想推开她的手,可是我没有力气。

我想起了母亲的手,她的手和母亲的手一样粗糙。

我浑身疼痛,十分难受,一分一分数着时间,特别想睡,可是每次眼睛要闭上的时候护工都要喊:别睡啊,别睡着了啊。

不能动弹不能翻身,疼痛难忍!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挨到天亮的,护工坐在床边一夜没睡,快七十岁的老人趴在床边一夜未睡!

这个老人她为什么这么辛苦地活着?他为什么而活?我每次经过学校操场,看见一大群老人坐在操场上晒太阳聊家常,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这样的日子,他们其实在等死,我后来一直想,我为什么活着,就像那些晒太阳的老人一样等死吗?

第一次有想死的念头是高考结束后,觉得无颜见父母无颜见乡亲,不如死了算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这个念头一爬上脑海,我就想起了母亲那张因贫穷堆满愁苦的脸和那双勤劳龟裂的双手,于是我的眼泪便流了出来,于是一定要考上学,要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成了我奋斗的终极目标。

自从生乐乐以后我就特别怕死了,我不能想象那么小的乐乐,没有了妈妈会怎么样!

不知道14床的老人手术后为什么会一声不吭,但是我不行,我受不了!叫护工去护士站要了一颗止疼药,用了后渐渐好多了,没多久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己经是第二天晚上八点了,菜大姐说挂了八瓶药水,直到下午五点才挂完。

我说你辛苦了,我现在好多了,今晚你就好好睡一觉吧!

她说习惯了,也没觉得困,医生说你明天就可以喝稀饭了。

蔡大姐用热毛巾给我洗了脸擦了脚就睡下了,蔡大姐也打鼾,只不过她的鼾声比较柔弱,细小,像悠扬的抒情曲,而胖媳妇的鼾声如雷,慷慨激越,像交响乐。她们俩的鼾声一强一弱遥想呼应,使整个病房显得生机勃勃。

白天睡了,晚上就有点睡不着了,胡思乱想了很多,觉得躺着太难受,就想叫蔡大姐把床摇起来坐一会,但又不忍心叫醒她,想喝水也不好喊她,于是只好忍着,还是不能翻身,背心很疼……就盼着天快亮起来,亮了蔡大姐就会醒,醒了就可以给我摇床给我倒水。盼着忍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睡着了。

我是被蔡大姐叫醒的,她说给你买了稀饭,你先吃点再睡吧。她自己也是一碗稀饭一个馒头。

医生来查房时拔了尿管,吩咐我要起床活动活动。

上午又是八瓶针,一直打到下午四点多,吃了晚饭蔡大姐就要扶我起床走,我看见胖媳妇每天都要扶着她婆婆走路,走得那么认真仔细,心里特别羡慕,那老人虽然又黑又矮,但圆脸大眼睛,看上去就一脸福相,她和胖媳妇竟长得有几分神似,或许上辈子是母女吧,这辈子做不了母女便做婆媳,来了却上辈子没有了却的尘缘。晚上都是胖媳妇在守夜,儿子白天来换胖媳妇回去做饭,十分默契,有他们在,病房里便充满欢声笑语。

我不想动,蔡大姐便说你看人家那么大岁数的老人第二天都下来走了,多活动可以防止腹胀,防止下肢静脉血栓的形成,促进伤口愈合。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些?她说天天在医院照看病人,听得多了就记下了。硬是把我扶下床说,我扶着,慢慢来,不拍!晚上她又要给我翻身,我不同意,她便要强行;洗脚也是,她会打很烫很烫的水,我怕汤,她便捏着我的脚颈,硬生生地将我的双脚按下去,烫得我哇哇大叫。

能走以后我便想去看方正红,胖媳妇说她已经转院了,我做手术的那天,她儿子过来把她弄走了,听说走之前人还是清醒的。

转到哪个医院去了?我问。

不知道,肯定是幽都,她家那么有钱,肯定不会放在小医院。胖媳妇说。

蔡大姐很节俭,吃不完的饭菜会放在下一顿吃,我看她经常打嗝,知道她胃不好,就劝她不要吃冷东西,她说我身体硬朗着呢,没事!我有时就故意多买点饭菜分一半她吃,让她把剩饭菜扔掉,她仍是不舍得扔,又留到第二天吃。

那天我正在睡觉,被她接电话的声音吵醒了,听了一会,才听出名堂,原来是她的孙子找她要五万块,说是旧车坏了,想换个新的。蔡大姐说你上次不是才在我这拿了两万块吗?

孙子说那两万修车用完了。蔡大姐问修车怎么花那么多钱?孙子说就是花钱太多才要换新的。蔡大姐说我是存了点钱但都是定期,还没到时间呢。孙子说没关系,定期也可以提前取的。

蔡大姐看我醒了,知道声音太大吵到了我,就边说边走出去了。

她回来我问她:你孙子啊?

她说是的,现在的孩子不知道艰难辛苦就知道要钱,好像钱是大水里流出来一样。

我想起乐乐,我每天省吃俭用,一碗豆腐面都不舍得吃,却舍得给他付一个小时几百块钱的补课费,装房子的时候为了省下搬运费,自己搬沙搬水泥,自己做美缝,房子装下来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人家倒好,整天沉迷于手机,把你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当垃圾丢进水里。

我本想提醒她一句,又觉得是人家的家事,就没有多说。

胖媳妇嘴快,见她接完电话就说:你可千万不能给,你看你这么辛苦挣点钱,一定要给自己留足养老钱,要不你以后老了做不动了怎么办?你看他现在花钱大手大脚的,以后就是有心给你养老手里没钱怎么办?

到第四天的时候我都能丢开蔡大姐自己走了,能自己沿着走道走几圈不喘气,我其实也只交了四天的看护费,晚上就跟蔡大姐说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再麻烦她了。没想到蔡大姐一听极力反对,她说你看你刚刚才能下地走动,买饭怎么办?那么远你能去吗?打水洗衣服你能洗吗?你刚做手术,不能太过操劳……她转身对胖媳妇说,你说是吗?你看你婆婆都五六天了你还在照顾她,她这才几天啊,不要人照顾怎么行呢?

我知道她是不舍,但我确实不是大款,我也希望有人照顾,有人给我买饭洗衣,但我没钱啊!

没事,我可以帮她带饭,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可以帮她。胖媳妇说,其实她现在也没什么事,我们两口子都在这,还害怕她没饭吃?

蔡大姐走得很是有点不甘,算钱的时候因为一个小时跟我计较,钱付给她以后,又要提前两小时走,说孙子有事要提前来接她。

胖媳妇说这些看护都是人精,只想占别人便宜,不过也是你人太好了,就想欺负你。

我说算了,吃亏是福,那么大岁数的人,也不容易。

15床又搬来一个老人,八十多岁了,也请了一个看护,大约跟蔡大姐一般年龄,只是看上去没蔡大姐精悍,她们一进来我们病室就不安宁了,病人总是在那里用嘴叭哧叭哧地吹泡泡,啪啪啪,或者捶床,咚咚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捶你心。而且不听劝,谁劝都不听,就像一个讨人嫌的故意捣蛋的的坏孩子。看护可能看我们都皱着眉头,就捉住她的手,病人便用嘴咬看护的手,我以为她神经有问题就把布帘拉上,但咚咚咚的捶床声仍然让我心生厌恶。只有她的老头子来了,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她才会安静下来。晚上我刚刚闭上眼睛她又开始折腾,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尿尿,床上地下都是她尿的尿,整个病室里都弥漫着一股屎尿味,我胃不好,睡梦中都在吐。

他们只带了一张陪护床,老头子睡了,看护只能用两把椅子支在床头,又没有被子,蜷缩着,挺让人心疼。

第二天一醒过来就看见胖媳妇站在旁边,她凑近我耳边悄悄说:我们一起找护士说说吧!边说边用眼睛瞟15床。我心领神会,下床跟她出去。

我便向护士诉苦,胖媳妇在旁边添油加醋。

护士说我也讨嫌她,你看我们给她打针,还没挨到她身上她就在哇啦哇啦地叫,好像我们怎么欺负了她似的。才换的被子一会儿就尿湿了,昨天就给她换了三次被子,都把我恶心死了。听说他家里特别有钱,她以前是做批发生意的,房子都有七八套,她每都年要到医院住四五次院,最初来的人很多,儿子姑娘,三姑八姨的挤一屋子人,后来都不来了,来了也是吵架,有一次差点打起来了……

同样是老人,我不知道为什么14床的老人那么讨人喜爱,而这个老人却那么讨人嫌!

中午都没吃饭,实在吃不进去,也不想在病室呆,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下午护士说15床不愿意转,叫我和胖媳妇转到11病室,走的时候老头子一直更着脖子说都有老的一天!他一直为我们嫌弃他们耿耿于怀。

东西是胖媳妇的丈夫帮忙转的,饭也是他帮忙买的。

吃饭的时候胖媳妇说:有点想念方姐姐了,想吃她带来的干果,还有幽都烤鸭,不知道她好些没有。

那时候方正红总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总会分给我们吃,我们也总会吃出欢声笑语,她说她天生是个吃货,她说她有钱最先满足的就是嘴,然后是脸。

不知道她现在能不能吃了,是不是变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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