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栖霞山旧事(1 / 1)
这段美满如蜜糖的生活结束于他们相识的第四年。
四年后,那位琴师留下了那把陪伴他二十多年的三弦琴后独自离去。那位沈姓女子也突然失明后投井而亡。
从此,栖霞山留下了一个可怕的传说:传闻那位盲人琴师亲手剜去了那个女子的双眼,用以治疗自己的眼疾。待他复明之后,便抛下有孕的妻子孤身离去。那女子后来投井而亡,然而怨念太深,便化作厉鬼终日游荡在深山之中。
凡是过路之人,都会被山林深处听到一段飘渺悠扬的乐音所吸引,然后便会像发疯了一般用手活生生地将自己的眼珠挖掉,然后将它献于厉鬼。自此,栖霞山再无人敢进。”
蔚洇说罢,再次将目光放在了眼前的琴师身上。
“这桩旧闻我曾听过的。姑娘是想让我将那段可以使人中邪的琴音弹奏出来?”
“是,子况先生果真是聪明人。”
“可是在下五识俱全,姑娘何以认定我曾听过那首曲子呢?”琴师笑着说道。
“那公子到底会不会弹呢?”蔚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将目光放在了那把制作精美的三弦琴上。那三弦琴用度朔山上的上古杉木制成,琴面蒙以玄黑色蛇皮,脉络繁密的花色条纹隐约可见,露出森森寒意。
那名唤作“子况”的琴师没有作答,只是轻拂衣袖,开始拢弦拨琴。轻缓而又明快的乐音随之流泻而出,如山间朗月清照般闲雅,又如溪水潺流般明快,使人闻之忘忧,听而忘俗。
窗外清风携带湖面氤氲水汽轻涌而入,倾洒一地的如霜月色映衬在白衣琴师清俊面庞之上,彷佛将瑶池仙乐带入人间的清冷谪仙。
忽然一道寒光在他眼前迅速闪过,电光火石之间,琴师猛地侧身,抱起桌上的古琴,躲过向他袭来的短剑,然而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蔚洇手持短剑,继续向他刺去,却都被琴师一一躲过。
“姑娘好歹听完一曲再动手!”子况轻声说道,脸上依旧不带一丝愠恼。
蔚洇惊讶于他的深厚武力,但知道今日必须取他双眼不可,因此不管不顾地继续向他刺去。只是她自下凡时便被封锁了仙术,若论武力似乎还比眼前之人稍弱,因此短暂交战之后,她也只能暂停了进攻,暗中观察以待良机。
终于,一曲终了,子况重新回到了座位之上,向眼前冷眼看着自己的蔚洇说道:“姑娘今日怕是不能如愿了。”
“拿了别人东西,自然是要还的,不过早晚的事罢了。”蔚洇一脸漠然地说道。
“姑娘想要为那沈姓女子伸冤,不如直接将我带去栖霞山吧。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不是局内之人,恐怕其中真相也未必能够全然知晓。”
子况看着蔚洇的眼睛,语气诚恳地说道。
“我不明白,你既然并不畏惧那冤魂,为何要等到今日才愿意前往。”蔚洇没有想到眼前之人会主动提出前往栖霞山,毕竟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负心凉薄的盲人琴师。若是他此时前去,必定会有性命之忧。
“我想姑娘会保护我的。”
“什么?”蔚洇听闻此言,不可置信道。
“姑娘能从栖霞山全身而退,想必一定是得道高人。出家人慈悲为怀,你既来斩妖除魔,必定会庇佑我等凡人。”子况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他难道忘了我刚才想要剜掉他双眼的事了?还有什么得道高人,什么斩妖除魔?”蔚洇听到眼前这个与自己素不相识之人对自己身份的猜测,不由暗自悱恻了一番。
“刚才你我交手,你的武功分明在我之上,我又如何能够庇护于你?况且你为人自私凉薄,为了复明害死自己妻儿,我又为何要救你?”蔚洇反问道。
“天下弹奏三弦琴者何其之多,姑娘仅凭一首曲子便认定我是要找之人未免也太过草率了些吧?”
“可是听过这曲子的人都失了双眼,而且事后竟没有一人能够记得那段乐音。人们都说,那首曲子大概是琴师专门为那孤女所作,除了他们夫妻二人,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能够弹出那首孤曲。”
“若是我说,我曾在四年前见过那盲人琴师,并且从他那学会了这首曲子,你会相信吗?”子况问道。
“噢?你可以先说说看。”蔚洇知道那曲子是他们二人定情之作,又如何会教给第三个人知道?但她却很想听听子况会说出什么旧事来,因此收起手中短剑,准备细细听来。
“这故事很长,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子况收起琴,起身便要向外走去。
蔚洇也赶紧起身跟在身后,边走边问道:“从这到栖霞山少说也要走上两个时辰,你确定现在就要出发吗?我自己虽然不必担心妖邪侵体,但那游魂怨念深厚,我恐怕难以保全你。”
“姑娘一刻钟前还认定我是大奸大恶之人,怎么现在到关心起我的安危来了?”子况没有停下脚步,开了门便往楼下走去,语气中颇有调笑的意味。
蔚洇听闻此言,一时语塞,便也不再说话。
现在夜色已深,出了莞青阁之后,大街小巷都已寂然无声,只有沿街酒楼还在关着的大门外点了几盏大红灯笼。月亮升得很高,整个金陵城都笼罩在这无边的寂静夜色之中。
“我最后一次见那个盲人琴师,也是在这样冷寂的夜晚。”子况突然开口说道。
“你们之前认识?”蔚洇心中有很多疑问。
“是。”琴师顿了顿,接着说道,“你既从市井百姓那听了那孤女和琴师的旧事,想必也知道那琴师的名字和我同音吧。”
“正因如此,我才更加认定你便是我要找之人的。”蔚洇答道。
“可是你大概不知道,我们二人的名字只是同音,却不同字。他生来便是盲人,所以父母给他起名“子旷”,而我的名字取自‘北面拜况’的‘况’字。”
“你们二人同为金陵琴师,名字也如此相似,未免也太过巧合了。”蔚洇有些怀疑道。
“这不是什么巧合,那盲人琴师是我异母同胞的亲哥哥。他四岁那年被一个跛足道人带走,自此便了无音讯。第二年母亲又生下了我,父亲认为我是天赐之子,加之为了纪念不知所踪的兄长,便给我取了这样的名字。”
“原来如此!那你来金陵是为了找你失散多年的哥哥吗?”蔚洇小心问道。
“是,可惜我找到他的第二天,他就去世了。”子况的语气突然沉重起来,面容哀戚。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是我哥哥骗了那女子的眼睛,以为他死不足惜。最初我找到他的时候,也曾听信传言,以为我哥哥不过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罢了。可是他告诉我,是那个跛足道人,也就是他的师父给他的药方治好了他的眼疾。”
“什么药方?”蔚洇追问道。
“哥哥说,师父曾将治疗眼疾的秘方存放于琴匣之中,药引便是他亲手弹断的一千根琴弦。对于一个盲人来说,再也没有比可以重见光明更值得振奋的事了,于是他从四岁便开始没日没夜地弹那把师父赠予的三弦琴,直到他二十四岁那年,也就是四年前,他终于将最后一根天蚕白丝制成的琴弦弹断。”
“可是你哥哥的眼睛好了,那孤女的眼睛却坏了。”
“我曾问过哥哥,哥哥说,那孤女采食了林中的毒菇,一夜之间便失明了。”
“你相信他的话吗?”蔚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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