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乱世 第二十三章(2 / 2)

加入书签

“坏消息是东都派了两个御林军重步兵师加强洪波涛的兵力,这两个师的外号是‘龙骧’和‘凤翥’,都是刘帝的嫡系精锐,由过去的江康近卫军改编而来。说白了就是一群脑子少根筋,崇拜伪帝的呆子。不过我们都和梁文远的御林军交过手,知道他们难对付。”

几名参谋很清楚南直隶军团的实力,他们打不动装备精良的御林军。

“当然也有好消息,如果我们能来个‘龙凤一锅烩’,日后就能名垂青史。过一百年,诸位会被供奉在老家的祠堂里,市面上到处是我们的传记和影视剧。”

几位参谋面面相觑,这个好消息显得太牵强了。林登万的脸上并未流露出为难的神色,他朝着洪时先问道:“洪公要调用我麾下三千将士来对付御林军吗?”

周占山拍着林登万的肩头说道:“我和时先商量过了,刘帝可能会调集江东和界河的部队北上,你的任务就是盯住南线的敌人。这里的防线很可能挡不住从兴州出发的朝廷军队,猢狲的部队就要牢牢守住西丰,不能把洪波涛放进中原。‘南直隶兵团’的使命不在于消灭多少敌人,而在于牵制刘帝的有生力量。”

李鸿晖朝着林登万调侃说道:“‘猢狲’,你给大家留点立功的机会。”

这段日子林登万锋头太盛,据说他在汤蒲河带领三千名由农民工组成的新军正面击溃“帝江师”的一个团,后来又接连夺了刘帝好几座县城,声望已经盖过几位反军元老。周占山明显坐不住了,他请出当年在三川缴获的“千里驹”战旗,希望用这件注入神力的法宝取得一场胜利。

临时会议结束后,周占山和洪时先在一位卫士陪同下离开村庄,他们走上一条泥泞小路,打算前往石壁村稍作休息,黄文荣会在那里等他们。连日的降雨让道路布满积水坑,剥蚀了原有颜色的农药瓶被随意丢弃。

看到这番景象,周占山见状说道:“如果史儒丰进攻中州,南直隶能一直降雨,我们对付朝廷的机械化部队就多一份把握了。这灰蒙蒙的天让我想起苦县老家。古人有句谚语‘春雾雨,夏雾热,秋雾凉风,冬雾雪。’,这几天都大雾弥漫,看来有的要落雨。”

洪时先笑道:“占山,刘帝倒行逆施,上天下雨来惩罚他和他的同伙。”

在前往石壁村的路上,二人回忆起着两年来解除民众排斥心理的过程。起初,南直隶百姓不欢迎反军部队到来。他们担心交战带来的伤亡,以及不断支付的赋税,反军可能霸占他们的居所,造成严重破坏。

因为极少有人加入反军和给予帮助,许多将士都批评当地百姓觉悟低下,周占山则不厌其烦的对同伴解释道:“民众对我们有意见是十分正常的状况,大家不能像官军那样披着皮,拿着枪就嚣张起来。江帝认为老百姓有义务跟着他走,我们不能看样。”

“西丰和棘门都是国家级贫困县,民众早就在朝廷的横征暴敛下家空户败,穷的‘哒哒滴’,反军已经向他们索取太多了。每次朝廷军队过来扫荡,成百上千的无辜民众就被官兵冠以匪徒罪名抓去判刑,我们在这件事上就有很大的责任。”

洪时先深知军纪败坏的危害,即便反军中立下过功勋的老兵犯了抢劫等罪名,功绩和过去苦难的经历也不能成为脱罪借口。洪时先顶着“卸磨杀驴”的批评声处理了许多部下。对腐败危害深有体会的周占山忙于严惩倒卖物资和克扣粮饷的部下,如果不这么做腐败就会像癌症一般摧毁南直隶兵团。

棘门、远津、平水、西丰等地的民众都对江康时代记忆犹新。在江先主十五年,南直隶气候异常,严重的饥荒爆发了。地方官却为显示政绩谎报丰收,导致征收的皇粮数额被极度提高。民众对此不堪重负,他们联合起来袭击征收皇粮的官吏并冲击几座城镇的物资仓库。

消息在传达过程中受到歪曲,江康误以为有人掀起叛乱。救济粮尚未运到,五万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和朝廷最新组建的轰炸机编队就开进南直隶。江康借此机会阐述“铁腕”一词的含义。据民间团体统计,这年南直隶有不下二十万人非正常死亡,一半是因为饥荒,一半是因为牢狱和冲突。

江先主感到深山中的民众不好管理,便派兵将许多山民强制迁出到平原地区的劳动营,给册封的贵族提供劳役。

南直隶的百姓这时知道了谁才是帝国的一把手,人们对江康的崇敬达到顶峰,家家户户供奉江帝画像。如果有人胆敢议论朝廷得失,其他人便会冷汗直流并舌头打结,他们会严厉阻止对方谈及这个话题。民众普遍认为被判罪和处死的饥民罪有应得,他们家属的脑袋里也绝不会生出报仇的种子,对天子的感激和深深的自省将延续一生。

江康昔日的威势依旧能产生强大震慑,人们坚信摧毁帝制后,日子也不会好过。凭借震慑的威力,刘帝的皇位将非常稳固。周占山仔细研究了这种心理,过去他在苦县见过许多走不出江帝阴影的长辈。

棘门地区的经济发展状况很差,大部分居民不是务农就是在国营乡镇企业工作,帝国的旧秩序没有解体,忠于刘帝的观念照样稳固。本地人都以获得朝廷公职为荣,到处可以目睹在科举里耗尽心力而不事劳动的懒汉。人们普遍觉得刘帝是腐败而昏庸的君主,但是他不可能成为亡国之君,帝国还将维持几百年。

周占山和洪时先组织好事者撰写文章和宣传册嘲讽江康,戏谑称呼先帝为江油条。反军部队竭尽全力破坏刘帝和江康的石膏像,绘制别出心裁的讽刺画。洪时先还希望在条件允许时拍摄电影和研发游戏软件,利用各种传媒方式破坏江帝的威严。与此同时,主张打击特权分子保障平民权益的《程克法典》也被广泛推行。

随着反军研发出针对恐惧心理的“疫苗”后,民众对“永恒神朝”的敬畏渐渐消失,朝廷要想再次重塑恐惧变得极其困难。在刘帝这把锋利的“刀”卷刃后,反军征募粮饷就容易多了。洪时先觉得江后主发展经济就是一个错误,如果帝国像过去一样封闭国门和维持城乡二元制的计划经济,刘帝的王位将不可撼动。

石壁村的外观已经保持了二十多年,这里的建筑大多用黄烂泥修筑,铺设青灰色瓦片的老式房屋。青苔在民居门前的石墩上生长,碎瓦片和卵石铺就村舍中的道路。穿过圆石小径,二人走进石壁村“里正”许志鸿的院落。

跨过门槛后,卫士收起雨伞,他将伞柄倒置,摆在院落中的农具房里。这间院落的主人悬挂的农具无不拥有光滑的木制握柄,这可见他平日的忙碌。

许志鸿正在堂前喝茶,洪时先立即掏了几支香烟发给他。隔壁房间传来黄文荣的声音,他用苦县方言叫道:“老崔和秃子又在电视里吹牛了!”

周占山便起身走进旁边昏暗潮湿的房间,看到角落里的电视机正发出耀眼的光亮。在电视对面带顶盖的木床上,黄文荣正吃着果盘里的瓜子。

电视里正在直播一场空洞的内阁会议,黄文荣见状说道:“里正有台电视游戏机,还有许多电影碟片,我们还是别看这新闻比较好。”

周占山问道:“文荣,难道其他台没有电视剧和综艺节目吗?”

黄文荣用遥控关掉电视说道:“没有,其他台都在播江康的发迹史。”

随后二人一同回到堂前坐下,“里正”刚好端来瓜盘果品。雨突然下大了,滴水檐上落下来一连串水珠,在下方地面上积起水坑。瓦片和地面中间被一道雨水组成的帷幕隔开了。

许志宏开口对众人问道:“反军这次要打兴州吗?”

洪时先笑道:“刘帝的龙兴之地不是说打就打的。”

黄文荣拍着周占山的肩膀说道:“占山,村长当初就去过兴州。”

许志宏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咂了咂嘴说道:“不错,十几年前我为翻修老屋去陪都的环卫公司扫过大街。”

周占山说道:“陪都的钱好赚,也容易花掉。”

许志宏放下茶杯,打着手势比划道:“我在黄晋的帝国环卫公司上班,一个月给两千四,等去掉吃喝的费用留不下多少钱。如果每天主动去值班,算上补贴和加班费就能赚四千块。”

黄文荣说道:“这不少了,刘帝十二年我的退伍费才一万四。”

许志宏对几位看上去很感兴趣的听众继续说道:“趁四千块可不容易,起得早不说,半夜也不安稳。后来省府的当官佬发了善心,把最低工价提高了四百块。”

洪时先说道:“朝廷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只是这种时候不多。”

许志宏用充满攻击性的语气说道:“没这种好事,朝廷同时取消先前的补贴和保险,最后反而少三百块钱。大家都不乐意,就组织起来和地方官谈判。他们说大家收入并未减少,因为补贴不算在其中,干脆对请愿理也不理。我们连着好几天不上岗,搞得兴州城里满大街都是垃圾。社会各界都声援我们,报纸上还刊登我们的请愿书,我就在上面签过字。”

黄文荣问道:“官府恢复发放补贴没有?”

许志宏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他抓了抓下巴说道:“朝廷采取折中方案。补贴不予恢复,但每人额外多加三百块劳务费。既然官府让步了,大家也都回到各自的岗位。等半个月后公众的注意力不在这件事上后,乌龙卫特务就开始抓人。我在请愿书上签过名,因为‘谋逆’罪名被关了六个月。”

周占山说道:“看来那时帝国的舆论环境比现在宽松,媒体还能报道这类和‘太平盛世’不符的新闻。放现在,那家报纸多半会被取缔。”

洪时先说道:“如今刘帝治理下的百姓都噤若寒蝉,其实这反而是进军东都的最佳时机。”

许志宏脸上激动后紧绷的皮肤松弛下来,他继续说道:“我用两万多块钱在自己的祖宅上翻修了和过去一模一样的小屋,结果镇上的地方官说翻建自家宅屋要罚款,又从我手上弄了一笔钱去。”

周占山说道:“这没有法律依据,是地方官私自弄出来的名目,希望弄钱来填补账目上的亏空。”

洪时先说道:“贵族的巨额财富都是出在老百姓身上。不让你翻修,其实是要你赶去县城里‘坐牢’。让你设法买贵族子弟开发的楼盘,把钞票送给他们。崔义甸就会靠这套拉动经济和敛财。”

当众人离开石壁村,周占山和黄文荣走进那间农具房拿走晾干的雨伞,长得较高的黄文荣替同伴打着伞并说道:“占山,为什么安排我和苦县的老乡驻防西丰维持治安,不能派我们去打御林军吗?”

周占山说道:“这不行,苦县的弟兄要是吃了子弹,父老乡亲都要骂我的。”

二人来到村外一条碧水连天的溪滩,黄文荣指着不远处一棵苍劲的香樟树说道:“我记得苦县昆乡的桥头也有棵大树,我每次坐客运汽车来找大家都会看到。”

周占山说道:“对,那时候仁豪、启开都还在。等刘帝退位,我们一起卸甲归田拿上退休金回昆乡,我要撰写一本告诫世人的《回忆录》。可惜离东都还太远,我们没法收拾杜骥。”

黄文荣意味深长的说道:“李启开被杜骥谋了,杜骥竟然靠上崔义甸这棵大树,这棵树连着刘帝的根啊!占山,你觉得刘帝还能坚持多久?”

周占山思考片刻后答道:“我估计至少还能维持三年,他手里还有大半个天下。”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