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嘉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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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卿与嘉阅自小一起在太学院里同进同出,可谓是青梅竹马地长大,关于他俩的事京城的勋贵私下里早就都传遍。皇上虽未给他们正式赐婚,但有意无意透露过要结亲的意思。满朝上下都跟明镜似地,皇上是不舍晏卿离宫,想多留些时日也等嘉小将军再攒点军功才赐婚。谁都知道,东凰最尊贵的嫡出皇公主,迟早都是指给嘉老将军的独子嘉阅的。京城百姓甚至私下里都在传,待嘉小将军这次从北疆战场上回来皇上就会给公主赐婚。

晏卿不怪父皇,嘉阅是主动请命去北疆的。保家为国建功立业,是男儿该有的志气。她只恨贪婪的北狼人进犯东凰挑起战争。为了抢占东凰的城池,北狼害得多少东凰人家破人亡。如今更是害死了嘉阅!她恨不得喝北狼人的血,吃北狼人的肉!

想着嘉阅利剑穿心的惨状,晏卿原本憔悴的脸更加煞白:“父皇,请准许孩儿三日后出宫。”

天庆帝担心她身体承受不住欲劝劝,晏卿又接着说:“孩儿会作寻常百姓装扮,父皇放心。”

天庆帝一声叹息,点点头。也罢,就让她去送送吧。

“卿儿,在所有皇子公主中,父皇最喜欢你,除了你母后的关系,还因你性格刚强本质纯善,你母后不在了,你也从不自怜,贵为大公主,亦无半分骄纵之气。所以父皇纵使担心你,却还是相信你能熬过去的。当年你母后仙去……父皇也……何为痛失所爱,父皇万分明白。如果忘不掉,就先念着,让他活在你心里,你难受,他也难受,你想让他痛快,就得先让自己痛快,明白吗?”

天庆帝平日对儿女虽慈爱确也持重,从未如此苦口婆心地说过话,今日也是实在担心晏卿才想劝慰一番,说到情真意切之处想起自己的丧妻之痛,竟也戚戚然落下泪来。天庆帝忽觉失态,转而招呼晏卿快用早膳。晏卿哪里能吃得下去,筷子放进嘴里,只死死咬着,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滚。看得天庆帝心痛不已。哭吧哭吧,以女儿的性子,或许哭完能好受些。只望待她慢慢遗忘后,再另择青年才俊。

最后晏卿在父皇的强令下吃了半碗粥,被宫人用轿子送回栖梧宫去了。

回到栖梧宫时阳光很好,屋顶红色的琉璃瓦反射着耀眼的光,晏卿只觉整座宫殿跟坟场般寂静荒凉。她恍惚地走进卧房坐在床沿,田儿看她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打来热水拧了巾帕替她擦拭,塘儿则蹲在地上帮她脱去鞋袜用热水泡脚。

晏卿任由她们摆弄,脑子开始清明起来。忽然闪过一个疑问,不禁问道:“田儿,父皇和蔡公公都知道我昨夜晕倒了?”

“是。昨晚公主突然晕过去,三公主急令传太医,惊动了皇上。之后皇上一直陪着想等公主醒来,到子时才走。走的时候吩咐奴婢,等公主一醒,就要前去通报。”

“那父皇可有问起我为何晕倒?”

“有……三公主主动跟皇上请罪,说都怪她提起了小嘉将军的事才害您悲伤过度以至昏厥,还说她不知道公主您尚不知晓……”

晏卿心下哀凉。对于三妹妹,自己一向是真心相待的。

晏卿淡淡地说:“罚你一个月俸利,以后凡是与我有关的事都不得瞒我,记住了吗?”

“是,奴婢记住了。”田儿毫不犹豫地应到。

田儿塘儿这两个丫头跟在自己身边多年,向来懂事,是可信可用的人,尤其是田儿,体贴心细,晏卿怎会不懂她的心意。只是此次须让她记住,自己绝容不得身边人半点期瞒,尤其在皇宫之中,最是要知己知彼才能趋利避祸。

“栖梧宫里其它人我不罚,只罚你一个,因为你跟了我最久,明白么?”

“是,公主,奴婢明白。”

晏卿见她脸上满是疲倦眼里带有血丝,昨晚定是守了一夜没睡,放柔声音道:“你跟塘儿用过早膳就回房歇着吧,我这不用人陪着。”

“不用公主,奴婢不累。”田儿哪里放心得下。

塘儿站起身左右瞧瞧,看门外听差的宫女离得够远,才小声说:“公主,刚刚奴婢从朝日殿回来的路上,听到几个瑾华宫的姐姐说话,说是昨晚慧贵妃把三公主叫去,母女俩个吵了一通,连殿外守值的公公都听到三公主说“不想嫁”的话。

晏卿一愣,没听父皇提过给三妹指婚的事啊,三妹不愿嫁给谁?

见公主面上疑惑,更激起塘儿想要将功补过的决心,恨不得把自己听到的所有八卦都掏出来:“更奇怪的是昨晚她们大吵一架后,三公主还宿在了慧贵妃的瑾华宫,今早也不见她出来。”

三公主晏紫今年十六岁,比晏卿小两岁。按宫里的规矩,公主在十五岁及笄后就要搬离母妃宫中独去于归阁居住。虽没有明令规定搬出去的公主不可再留宿母妃宫中,但因皇上偶尔会去瑾华宫过夜,为避嫌,晏紫自及笄后就再没有留宿过瑾华宫。所以三公主跟慧贵妃吵架后还留宿便成了件不寻常的事。

“莫非我病着的这几日父皇给三妹指婚了?”

“没听说啊。”塘儿也迷惑。

“对了!公主”,田儿猛地想起一件事,“前两天奴婢去府库领月例,遇到两个采买办的公公往库里送东西,其中一个嘀咕说四海商号的东西精细是精细,就是价高。另一个就应他说价再高皇上也用得起,且往后这些东西指不定就都白送进宫了。前头那公公问他这话啥意思,他就说只要皇家招了四海商号的少主做女婿,还愁没有大把的银子往宫里送。”

塘儿听了这话快嘴骂到:“最是讨厌采买办那几个,沾染了一身的流里流气,净爱胡说八道,哪个刚进宫的宫女遇到他们不被调笑一番的。竟然还敢私议皇上,哪天脑袋丢了都不知道!”

田儿也道:“公主,奴婢当时听了也只当他们闲话玩笑,没放心上。四海商号再有钱也只不过是商家,自古以来驸马都出自王侯贵族,没有公主嫁入商家的先例……”

“好了,你们去歇着吧,我想再睡会。”晏卿打断她,似是没兴趣再听下去。

“那奴婢们先退下了,等公主醒了再喊奴婢。”田儿从小跟在公主身边,对她的性子一清二楚。公主这会恐怕心里只想着小嘉将军。公主历来这样,只要受了委屈心下难过就爱把下人打发走,独自一个人待着。

晏卿躺在床上,因哭得太久,眼睛又酸又痛,身体如漂浮在海上般无所依托。

两年前,正是在这间房里,父皇曾试探地问她:“卿儿,你年纪也不小了,父皇给你指婚如何?”她是怎么回答的,哦,对了,她说“父皇,孩儿还不想嫁人,您不要乱指”。皇上哈哈哈地笑了,歪着头打趣她:“父皇还没说要指给谁呢,怎么就说我乱指了,要不你告诉父皇你想嫁谁?”晏卿急了:“我还小,不想嫁,想在宫里陪父皇。”皇上哪会不明白女儿的心思,她天天挂在嘴边的名字想藏也藏不住哇。他不再打趣女儿了:“你放心卿儿,父皇明白你的心意。只是咱们东凰的长公主可不是那么容易娶的,正好父皇也舍不得这么早把你嫁出去,你就再陪我两年吧,让这栖梧宫再热闹两年。”

晏卿后悔极了,后悔当时没有厚着脸皮求父皇赐婚,更后悔还没亲口告诉过嘉阅自己想嫁给他。尽管他心里应该知道的,就像她明白他主动请战只为回朝的那天有资格去向皇上求亲。如今一切都已成空。

无数个嘉阅的影子在眼前晃,他专注写字的样子,他咬着牙练功的样子,还有他下学时冲她挥衣袖的样子。

又仿佛看到嘉阅在对自己笑,就像他十六岁那年要跟着父亲去边关的前一天那样,眼睛里带着兴奋。他进宫来找她,告诉她明天他就要走了,半年后才能回来。他把握成拳的左手伸到她面前,摊开掌心说,给。她一看,他并着的手指又长又细,掌心里有一颗鸽子蛋般大小的石头,青灰色,表面圆润光滑。她笑着问,这是什么?他也笑笑,说,我前几天在护城河的石滩上捡的,觉着看起来挺漂亮的。她把石头拿过来,握紧,石头还是温热的,来自嘉阅掌心的温度。她把握着石头的手缩进袖子里说,是挺漂亮的,我会留着。他随即又笑笑,转过身走了。

嘉阅话不多,晏卿最爱看他笑,他笑起来时眼角拉长,薄薄的嘴唇微翘,能暧进她心里去。

他十五岁那年,她十四岁,太学院里的男孩们比赛骑马,她非要一起去。可比赛刚一开始她就被落在了后面,四弟晏礼发现她摔倒后大叫了一声,引得比赛的众人都惊呼着回头。跑在最前面的嘉阅第一个调转马头冲过来,他勒紧缰绳翻身下马,皱着眉头把晏卿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又捏捏她的脚踝,看她没有痛得跳起来,才对她笑了笑说,没事,没伤到骨头。晏卿都忘记了疼,只想着刚刚他回身勒马的技艺,自己恐怕再学三年也不会。

晏卿第一次见嘉阅时刚满八岁。东凰国允许公主跟皇子一起进太学院念书,王公大臣的孩子若在学龄的也可奏请入学。那天是她第一天去太学院,对什么都好奇,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孩静静地独坐一旁,她坐到他边上,歪着头问:你也是第一天来这的吗?

那天起,他们不知一起度过多少习字背书追逐玩闹的日子,直到他十六岁封了中兵参军去往边关,而她也年满十五岁离开太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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