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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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到那个女孩时,她长着十四五岁般稚嫩的模样。】

我叫聂清运,笔名鸿澜,是个漫画家。

当年我见到她的时候,我才23岁,画着不起眼的戏子漫画,粉丝很少,所以出版社也不怎么催稿。只有在其他漫画家真的交不了稿的时候,手机才会响起出版社编辑的催稿电话。可以说我画画多是自娱自乐。有时网上约稿也能赚几口饭吃。

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在市内精神病院做护工,叫宋伟静,联系不多。那天她给我打来了电话,我还以为是编辑催稿。

她说有个孩子想见我。

“她写了……一部小说,想请你帮忙画一下。”宋伟静说的很小心,似乎在隐瞒什么。

“她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我吸溜着手中的香辣牛肉面,对她的话不屑一顾,“真他妈有意思,好孩子能去精神病院吗?”

她不知道怎么和我解释,在电话那头像音频播放设置了三倍速,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不打算叫她按暂停键倒带,吹吹面汤的热气,嘴唇嘬住面桶下檐狠命灌一大口,胃中一股炎浪炸裂开,顶着翻腾的食物残渣向上——

“你到底画不画?”她冷不防恢复起正常语速,我一惊,把辣椒皮呛进了喉中,忙举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冲击红艳。

辣鲠。嗓子中的火,无法扑灭。

“咳!咳!”我抽出几张卫生纸擦嘴,“不画。”精神病的小说,指不定自己画完也成了精神病。到时候宋伟静还可以因为介绍我作为“新客户”进入神经病院而加工资,何苦呢。

冬天的空调吹卷出外界冰凉的寒霜,我静下来了。

宋伟静咋咋嘴:“稿酬一篇章五千哦。”

大腿抬起打翻了面桶,热浪扑向我的脸。左屋的钟猛烈的撞击着我与邻居唯一的间隔。墙摇晃着,摇晃着时间,摇晃着世界。

一,二,三,四。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太阳换了个方向,汤水倒映着,一个圆,发亮。

“真不知道这妮子哪来这么多——”

我顾不上擦脸颊的红晕,握紧了手中的诺基亚。一个篇章这么多钱,我画戏子得画五百张啊!一个孩子写小说,更何况是个精神病的孩子,一篇章又能写多少呢。能有八百字?

这是随便画几笔糊弄糊弄就能赚大钱的意思么。

腿与沙发接触的地方有点湿,我出汗了?

我往上看,天花板上黑了一角。

若是这笔生意谈成了,我马上就能离开这漏水的出租房了吧!

“书稿在哪?”

寒冷消逝,空调重新运作,吹出暖风。厨房里的腐肉散发一丝丝肉香,几只飞蛾饱餐后飞进了客厅。

宋伟静也不回答,在电话那头沉默。我叫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她才悠悠如刚从梦中惊醒。

“哦。”她刚才的精神头似乎殆尽了。

“你们面谈吧。”

嘟嘟。

天暗了。

我看看窗外。

也许没有。

若是单看这里病房的设计,这家精神病院和普通医院也没什么不同。都是清一色的洁白床铺,白色的被子在床上被人叠得很整齐,枕头也紧贴着被子,好像住这里的不是精神病人而是讲卫生的女学生。

医疗器械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老旧,器械表面那一层薄薄的灰,该是很久没有使用过了。走廊中散发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宋伟静连打了三个喷嚏。

“哪个丫头片子喷的消毒水,我说过多少次不能喷这么多!”生气着呢。宋伟静重新整理护工服,接着领我在走廊里走。

这条走廊很长,很静。

所有见到的病房房门都大开着,空空荡荡,门不是铁的,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奇怪。走了这么久,我没有见到一个精神病人,亦没有见到一个护工。

“他们都走了。”她突然说,“一个月前。”

我站住脚,一阵惊恐。”谁?”

她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脸。

宋伟静的平底白鞋悄声点地,止步,双脚在地面无声摩擦,白左脚尖与右后跟相碰,转身。

咔。

她歪了头。

“一个月前。”她说,“自从那个孩子对我说想要把小说给你,请你画成漫画,这里的精神病人就相继恢复正常,出院了。”

我见她两个黑眼球还在,长舒一口气。她还正常。太好了。我真害怕她转过头来两眼翻白,伸着舌头。

一个月前,似乎过去了不短的时间,所以这段时间里是空白的。也是,精神病人走了这么多,护工应该也没剩下多少。

可能,就剩下她一个护工了。

宋伟静朝我这边晃晃身子。

“你为什么当时没有告诉我呢?”我问。

宋伟静不答,像高中时那样耸耸肩,表示无奈,顺着亮光伸出手。走廊里光线集中射向我右面的墙。我转头,墙面赫然出现一道紧闭的房门。

阳光无法映射在这道门上,不对,该说门被光明包围自身却处于黑暗。这门不是铁的,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表现出木制品该有的状态。我上前敲门,里面没有人应,我又敲了一次,屋里依然没有回应,院外马路上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怕是没有人在里面的。

我冲宋伟静打手势。她笑笑,直接推开门让我进去。

整个病房,都是黑的,百叶窗折射唯一的黄白打在花瓷砖台上。我有点喘不动气。砖台下摇摆着两个黑皮鞋,洁白的裤袜通向黑色无袖裙。

那个女孩坐在瓷砖窗台上。黑色的无袖裙里面套着白衬衫,短发披散着,扎一根蓝色发带。很普通的,一如学生的模样。

那双眼睛长在窗户上,直勾勾的,看着我。两只眼中没有眼球,与巩膜融为一体,只在上睫毛下方若隐若现一轮,直直的,直戳内心的冰冷——

直直的,翻了过去。

就像是神明一般——

我无法动弹,只得和她对视,身体僵立。我想逃离。

可动不了。动不了。

动不了……

整个病房宛如幻境,可这并不重要。黄色的云漂浮在病房里,遮住了窗上的眼。

女孩左手端着一小碟蛋糕,蛋糕表层红艳点点;右手抓着蛋糕碎,缓慢地,两只手指很有节奏地塞入口中。黑暗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光明亦没有离开过窗台,没有离开过女孩。嘴角上,唇上,下巴上,满是红白交织的,不,那不是白的,是她煞白的脸,满是红的——鲜艳的如血一般,铁锈味层层叠叠向上空涌去,冲击鼻腔,滴答滴答落下,在她黑裙子上,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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