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宝庆府(1 / 2)
永和十八年三月十七,李易石从徐州出发。身上只带着一件行李,背着一个黄色小包袱,里面都是最重要的东西。里面有他父亲留给他的几件财货,和亡母留下的些遗物,裹在一堆破烂里。
怕人知道他跑,李易石约么着五更天就起身了,从城东林子的小路里绕到了官路上。沿着官道顺着东北向,赶了七十里地到了衡天府,才找了家小店歇了一宿。
在店里碰见个跑货的的老人,黑瘦黑瘦的,闲谈了半天,很热心,给他上京指了条路—从城东的官道向北走,到宝庆府,再托水运北上就快的多了。李易石就改了道,记着老者的话,又沿路打听,跟着个货队往宝庆府去。
说起宝庆府这个地方,前朝的时候还是个鸟不拉屎的地儿。顺温江北通赣庭湖,东隔三十里就是海,地势还平。跑货的想避开千峰万壑的西南山区,也要从宝庆府以南的六道岭切口入川。可惜了这么个好地界行,前朝的时候还封着海禁,怕百姓出海闹乱子,距海百里都不许有人居住。现在的宝庆府在的地方实际是早年贩私盐的贩子和海上的贼寇聚集的地方。那时候也只有藏在山沟里的一点小地方,供这些走私的来往运输。按着这条沟地势很有特点,一头细,两边往外伸,坡脚上地势升的很快,跟翘起来的鹰嘴一样,就都起了个名,叫鹰嘴沟。直到前朝快完蛋的时候,那边区政府无力再管,才开始有些胆子大的敢出海牟利,但人心里总想着安稳,就距着鹰嘴沟不远,找了个平坦地方搭了几间茅屋。到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人气越来越旺,就成了座小小的市镇。不知什么时候,这里有了个很带小地方色彩的名字—二十里铺。
后来到太祖起义,从南方打到这的时候这也只是座小城。可城里有个今天还能记载史册里的名人,叫司邺城。此人是贩私盐出身,搞些海运,明面上做的是茶商生意,手下有几条大船。虽然干的是掉脑袋的生意,违法,但为人倒是很仗义,甚至可以说是正派,在江浙这块还很有名头。这人也和做那些违法生意的人一样,恨透了官府。
太祖进城那天,他领着全城的百姓到城门口迎接。还亲献给太祖一颗鲛人夜明珠,说是有祥瑞之气。膝盖一屈,跪在地下表了赤胆忠心,“久仰大王天恩,草民邺城愿效犬马之劳,今后任大王驱使。”老掉牙的恭维话,但奇怪的是掌事的还很吃这套。太祖大喜,觉得是个人物,记住了司邺城这个名字。
太祖两年后被在横江被河北张昭打败,粮草短缺,也不知道这司邺城哪来的本事,驶着十几条大船,运来万斤粮草解了军中的燃眉之急。自此立下大功,建国后封侯。在朝五年,赚足油水,五十七岁便祈上还乡。太祖挽留,邺城执意。太祖天恩浩荡,封为侯爵,爵可世袭。御赐家乡“宝庆府一名。
一个朝代的开始都是替上一个朝代擦屁股。官府下令休养生息,那不正是发财的好时候吗!司邺城的儿子司明辉在宝庆府如鱼得水,宝庆府地处宝地,来往客商绎绎不绝,加上他的手段,不过两代人,这里便发展成为了明国最富庶的区域了。
而司家也成为了宝庆府的代名词,多少年来,司家的威信一直影响着这座城市。上面派下来的知府,司家敬着供着,给足人家面子。可宝庆府大小事情谁不知道都要司家点头!再横的官也要识时务,明白上面对宝庆府什么态度,人家好声好气的说话,他又怎么好意思驳人家的面子
交税纳贡,年下捐资,宝庆府总是头一份。朝廷有个旨意,下发地方司家绝对积极配合响应,那怕有时候当皇上的做事不太讲人情。
最重要的是,几代来,司家家中几个有分量的都在地方或呆在京中为官,无论是不是干实事的,都算是给上面吃的颗定心丸。曾经的兵部尚书司成,当年平定胡额贺叛乱时立下大功,和在南边平扫倭寇的边关将军司仁,到十来年前,如今的司家家主司凛海生来就是猛将,五王之乱时带着手下那点人马一统南部十九州,平叛胡越,为陛下打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封为南平王,威名赫赫!这都是司家的人,为皇位出过力流过血的忠臣!
这样一来,宝庆府虽是富庶,但忠心到谁也挑不出毛病,连小人都不知道该如何编排司家的坏话了。司家一日日兴旺起来,宝庆府托司家的福,一日日也繁华起来。原本个荒郊野岭的地,百数来年,竟成了明国最富庶的省区之一。座座房屋层台累榭、鳞次栉比,条条大街通衢广开、周到如砥,城中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人员摩肩接踵、彻夜不息。这是天下太平、繁荣昌盛的时候。
李易石很小的时候还跟着他爹来过一次,李华当时也是卖了个人情,有个晋商收了三千匹丝绸,手下的商队腾不出车来,李华就跟着把丝绸顺路运了过来。他们是在东边西边承德门进的,,李易石坐在马车后面,远远的就看见那气势磅礴的城门,正上方悬着个“承德门”的门匾。说这还只是宝庆府十二门中人流最少的一个!来往车队不绝,一队卫兵在城门口来回巡逻,检查货物。可能是那个客商是宝庆府的熟客了,没怎么盘问,很快就放行了。
进了城门,街道也是黄土一片,并不想想象的那么繁华,只是来往的车队要比寻常城市多得多,喧哗声沸成一片。李易石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到了新地方好奇转悠了好久。这里很大,有各种新奇玩意,周边也有人逗他玩,还有个卖干货的给了他一个小核桃。他觉得新奇,玩了大半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里除了他,一个孩子也没有。
到了晚上,那个客商给他父子俩找了个小客栈住下,自己回住处去了。或许再繁华的城市也有这样的地方,偏僻的角落,格子样的房居密密麻麻的排着,很破落,唯一好的是地租很便宜,多是外乡人聚集在那。
就像眼下这个小客栈,破的不能再破,连窗上的窗纸都碎的看不出模样了,只有临街的大门依旧是很体面。
李易石他们住的是小间,只有他父子俩,挤在一张小床上。上面铺着张草席,很脏,李易石总觉得上面有虱子,越这么想身上就越痒。倒是他爹李华走南闯北惯了,一躺下就打起了呼噜。
李易石悄悄叫了几声,见没反应,怎么也睡不着,睁着老大的眼从门上破开的糊纸洞里看月亮,清冷的月辉洒在他的脸上,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他以为做生意就是披星戴月的,半夜他爹起来上茅房,他也起来跟着。他爹问,你起来干啥。他也不答话,回去又躺着睡。折腾了半夜,起个大早却也没觉得困。到底是年轻,精力旺盛啊。他就跟着,坐在车后面看着货不会丢失。到了清早起完货,他们走的那条街人还不算多。李易石心里还纳闷,“都说这宝庆府人口兴盛,无比富饶,怎么这是这么个光景?”说着,隐隐约约听见吵闹声。车子转过角来,排山倒海的喧闹声一下子扑过来。好家伙,原本以为已经很宽敞的街,原来只是条小巷,怪不得临街的店铺这么少。出了巷口,眼前豁然开朗,如海的喧闹声铺天袭来。
眼前这条昌明街是宝庆城三条主街之一,主营百货来往,多是大宗货物交接,为了方便车马来往,几次扩街,如今宽近百尺,路铺黄尘,来往车马络绎不绝。原本李易石觉得自家货物已是算得上大宗,可在这昌明街的繁华面前,不禁自惭形愧。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来到大观园,感到最深的只是惊奇,甚至怀有一种近乎鲁莽的无畏。而像一些有过些见识的,看见大世面却往往感到自卑。李易石就是这样。不知者不畏,而他在相对优渥的生活条件成长起来,他接受的教育耳濡目染,让他清楚自己所处的层次,对于早年就将其奉若神话般的故事变成现实,出现在他面前,心里自然会怀有敬畏之心。
李易石坐在车的后面,看见各种新奇玩意老想下车,但总感觉就没落脚的地方,更怕车子走了就找不到了。
时隔多年,李易石又要回到这个童年时认为黄金遍地的地方,他想起了他那是无忧无虑的日子,想起了他的父亲,内心五味陈杂。
他走的还是多年前的老路,时间过去很久,有些路段记得很清晰,有些记忆就出现了断层。他就沿路打听,竟然还算顺利的赶到了宝庆府附近。
当李易石踏过那座历来被当做分界岭的矮山,看着眼前豁然开朗的地势和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灰色城墙及大片建筑,赶路所带来的满身疲惫顿时消除。湛蓝的天幕下风卷着大朵白云滚过,李易石嘴角露出了微笑。“宝庆府,爷来了!”
李易石在山头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手里的栗木拐杖也甩了出去,在空中转了一个完美的圈,跌落在山下的草丛里…
四十年前,正值宝庆府最最富庶的日子。
身携巨款的外商人山人海,押运大宗货物的车队络绎不绝,可谓是五步散珠,十步堆金,遍地生财。
在这样的诱惑下,谁会不觊觎这样的“聚宝盆”呢?但却极少有真正的大盗敢到宝庆府来搞事。
为什么?这就是司家的手段了。
自入宝庆府的地界,各条商道小径都设有不同规模的明暗哨。五里设驿,十里设舍,同样驻扎有军队随时可以调动。
当年手握重兵的南阳王—如今城主的曾祖杀败敌贼,解甲归田,身边数千亲信兵不肯离去,偌大的兵力便分布在司家的地盘里。布防又经过几代人的不断添补,整个宝庆府如同文玩一样牢牢掌握在手里。
自古关于黑道上的事,处理都有心照不宣的规矩,可二十五年前,司家前家主为城立下新规矩,亲书于大布告贴于南门,改写了盗贼这一行的历史。
摘录关于偷盗剪径规矩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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