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劫后余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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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穿石醒过来时,已是三天后的一个早上。

窗外晨光初照,屋内温暖寂静。

他试图挪了挪身子,立刻就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过九死一生。

环顾四周,是个仅有几平米的木质小屋,屋架低矮,成年人在室内无法直立,只能屈膝而行。

几只早起觅食的灰麻雀落在了窗沿,同他隔窗对视,相顾哑然。他努力想坐起来,终究没有成功,麻雀呼啦飞走,他又颓然倒在床上。

想到从重庆一起过来的几个战友,之前共处时的情景便极其自然生动出现在眼前,犹如昨日,不禁咽喉梗塞,泪水横溢入耳,浸湿枕席。

沈穿石老家在河南信阳的大别山区,他排行老九,上面有八个姐姐。那个年代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家里没有男孩,会被视为大不孝的事情。他老爸耗尽半生都在为此事埋头苦干,坚信勤能补倔,生命不止,奋斗不息。终于在年近五十的时候得偿所愿,老来得子,欣喜之余给他起个“九女”的小名,当女孩来养,可以想象,溺爱之切。

沈家在当地虽不是富甲一方的豪门望族,但也算得上家境殷实,有良田百亩,油坊染坊等好几处。祖上三代最大的特点就是吝啬,积攒下这份家业靠得就是节省,随地大小便是绝对不允许的,必须拉在自家地里,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是祖训。

虽是地主,倒也不失良善,除了小气,与乡邻也能和睦相处。

沈穿石这根独苗,自打一落地,他爹就发誓,沈家必须出个做官的子孙,山沟里的草鸡再威风,也终究是鸡类,自己的儿子不能与鸡鸭为伍,要光宗耀祖,出将入相。

他五岁入了私塾,读书识字,第一次拿笔竟然用的是左手,他老爹才发现,自己儿子天生是个左撇子。

村口有个年轻时走江湖卖艺的练家子,上岁数后患了白内障,眼睛不好使了,便落魄回村。民国时期,乡间还存有尚武之风,老头平时四邻八村收些小孩传授武艺,骗点粮食钱物混日子,沈穿石便是他的门下弟子之一。

白内障师父虽已老朽,却不失江湖大侠风范,瞎眼持杖,每晚黄昏就在村口拉开架势,操练弟子。沈穿石小小年纪,大冬天里光着膀子耍二截棍,打得自己满头疙瘩,胸口肿起,常被围观者误以为女孩,即使如此,仍苦练不止,以至于成年后胸肌发达之程度足以令人艳羡。

不过,他左臂力气确实远远超出同龄人,这是不争事实。白内障老头经常引以为荣,摸着他的左臂说,此子,骨相不凡,日后必有不同凡响之大做为。

念了几年私塾,就被送到县城读了初小,高小,这六年都是三姐在县城照顾他,直到远去省城上了中学,就完全独立了。至此老家对他来说,就只能留在记忆里,如同他对母亲的记忆一样,至亲至爱却又遥远模糊。

一九三七年日寇全面侵华,三八年老家河南信阳沦陷之后,他和父母的联系便完全中断,经济来源也嘎然而止。

临近毕业时,军统特训班来学校招募报国青年,他首先是问了,管不管饭,得到肯定答复后,便毫不犹豫报名参军了。

军统黔阳训练班,戴笠兼职主任,副主任吴琅,总务处长王湘。训练班分七个队及一个女生队,学制一年,受训者900余人。学习科目有侦察学、交通学、射击学、爆破学、兵器学、通讯学、化装术等等,此外,还要接受暗杀、投毒、照相等技能的实战培训。

在特训班这批学员里,沈穿石算不上名列前茅,但是格斗和侦查这两个科目,却是遥遥领先其他人。于是毕业后就被分配到重庆军统总部,第三科行动组。

晋阳的锄奸行动是他参加军统的第一次实战,也就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

毕竟是刚过了二十岁的青年人,要在和平时期他这个年龄,也就是个大点的孩子。

此刻的沈穿石,身处陌生环境,前途未卜,害怕难过也是在所难免的。

可能是听到了屋里有动静,门被从外面推开,进来了一个年轻女子。

这是江雁翎第一次和沈穿石见面的情景: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户玻璃,斜射在一张年青,棱角分明的脸上,苍白而紧张,慌乱中已露出怯意,紧咬的嘴唇还在显示着倔犟,逞强的眼神却难掩刚刚哭过的痕迹,分明是一个受了过度惊吓的孩子。

一瞬间,江雁翎的心里涌起一股酸楚,话没出口,眼圈却红了。国破家亡,一个民族处在重大生存危机之中的同胞之情,油然而生。

见来人并无恶意,沈穿石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江雁翎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然后掖住被角,小声问了句,饿不饿?就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江雁翎端着一碗热粥又返回来,同时进来的还有个穿着长衫,一脸书卷气,读书人模样的男子。她介绍说,这是她丈夫周铭训。

在简单的交流中,沈穿石才知道,江雁翎夫妇开了间小诊所,那天黎明时分,他们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打开门,就发现他身负重伤,浑身血污倒在地上,两个穿着蓑衣的背影,急匆匆消失在雨中,怎么喊也不回头。

沈穿石能了解到的,就这么多信息,仅此而已。

他的伤势算是比较严重的,子弹撕掉了右腿一大块肌肉,侥幸的是没有伤及骨头和动脉。

江雁翎夫妇显然极为默契,对于他的来历,一句也没有过问。是沈穿石自己坦然以实相告。他也明白,枪伤在医生面前,所有的隐瞒,都会显得多余和没必要。

其实锦昌泰酒楼的刺杀事件,早已轰动了整个晋阳城,沸沸扬扬传遍了大街小巷。此时的国人正陷入一片悲观之中,沮丧失望至极,一次小小的成功刺杀,对于长期压抑的民族情绪,复仇心理,似乎得到了极大满足,甚至又被刻意夸张,传颂得神乎其神。

外界民众在传扬着自己悲壮赴死的烈士,日本人也误以为刺客当晚就被全部击毙,于是全城的搜捕行动,也只是伪军和警察草草走了个过场。

沈穿石再次幸运地躲过了一场危机。

之后疗伤的日子,在这间小诊所顶层的阁楼里,算是度过了一段相对平和,安稳的时光。

劫难常常是在人们始料不及中发生。几天之后的突然变故,对沈穿石来说是那么猝不及防,其所产生的意义,甚至影响了他的整个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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