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1 / 2)
神黎一听,轻轻笑了,也不瞒,道:“毕竟我也是要回家的嘛,而且,我和别人约好春天了。”
闻言,缘一垂眸看手中的花瓣,唇角嚅动着,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又好像没有。
神黎压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孩子有一双本应艳艳烈烈的眼睛,但是打小的冷寂掩住了他的一切热情与喧腾。
他低垂着眉眼时,总有点悲悯的味道在。
但是细细一看,什么也没有。
神黎听继国夫人说,以前她认为缘一又聋又哑的时候,总会跪拜神明,祈问上天夺走了缘一这些东西,但又赋予了他什么,要让他诞生在这世间这般悲苦。
如今她知道缘一听得见也能说话神黎终究是把这事告诉了继国夫人,对此,她喜极而泣,不再跪拜神明诘问,而是由衷地感激。
但是神黎看那孩子的眼中没有夏花,也不存在秋叶。
他好似既不为自己的命运怅然,也不对未来抱有多少期许。
所以现在反倒是她总会想,神明夺走了他这些,又赋予了他什么呢
神黎将他从臂弯中放下来,在阴天下改牵着他的手走回家去。
冬樱的瓣叶扬扬洒洒,落了须臾,堪堪擦过了他的肩。
神黎没给他拂去,任他发间沾着雪与樱,带一身冬日的光景回去。
他也没出声,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这让神黎想起之前在山间河涧见过的小鹿。
安静,柔软,干净。
虽无波澜,但也像秋水一般明净纯粹。
这一瞬,神黎突然就不去想他那些与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地方了。
她瞅着他一步一步踏着山雪的模样,以随意的口吻,说:“缘一,我问你,如果你可以选择的话,你真的想去寺庙吗”
她说:“有没有其它想去的地方,或是想做的事呢”
那孩子又是静默,像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一样。
他的目光,像是只有那方寸之地。
那里边有脚下的白雪,有拂过花札耳饰的风,和空气的尘埃,但好像独独隔绝了她的声音。
神黎不禁张了张嘴,轻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母亲她已经”
但是她突然被一股从心底涌上的力量止住了话头,神黎的眼前闪过两个橘发孩子恸哭的脸庞,眼眸一黯。
对一个孩子告知这种事怎么说好像也太残忍了。
然而,出乎神黎意料的是那缘一轻轻响起的声音:“母亲的病,我知道的”
她低头望去,恰好那孩子抬起头来,神黎就这么望进了那孩子的眼睛里。
阴天之下的风吹起来仿佛都带着些灰郁的色彩,浓云压着树梢伞尖,那后边是足以划破黑夜的日光。
天地间雪白的飘絮漫扬,黛青的雾霭稀释了浅浅的光。
那孩子抬起头来时,稀疏的日光擦过伞沿,落在了他黯淡的眼眸中。
刹那像汇聚了这一瞬所有的天光似的,他那双干净的瞳孔通透一片。
那是一种超乎了他这个年龄的淡然:“母亲让我不用难过。”
语毕,他低首踢了踢脚下的雪,轻声说:“还有,我不想去寺庙了”
神黎感觉到他握着她掌心的手稍稍收紧,像不安,又像紧张。
他又抬起头来了,那张小脸上有被风吹出的些许绯色:“若是母亲走了,你也要走了,能把我也一起带走吗”
神黎微微瞪大眼。
也是这一瞬,他笑了。
也许是不常笑的缘故,他浅浅弯着嘴角的弧度生疏而赧然。
但是那绯色的眼瞳盛着流光,稚嫩的孩子弯着眼角,青涩的眉眼间尽是温软而明媚的笑意。
周围的雪纷纷扬扬,唯这伞下是一片静谧的呼吸。
神黎从没想到自己能从这孩子身上看到如此明媚盎、然的一幕。
原本她总以为这孩子就像那烧尽了的黯淡的柴薪,却不想他其实也可以像阳光般温软。
他的微笑清浅得像不求答案。
那眸光悠转的目光辽远得像在注视苍穹上倾尽的天光一般。
神黎怔忡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她蹲下身来,伸出手去轻抚那孩子微凉的脸颊,其温柔的神色和小心翼翼的动作像在触碰什么珍贵的宝物一样。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啊”
神黎轻轻地笑,注视着缘一的目光温和得像是这阴天飘雪中有了世间最最最耀眼明媚的暖阳一样。
神黎牵着缘一回家的时候,正巧岩胜拿着牌过来找缘一玩,神黎由着他们去,自己去找了继国夫人。
等她咬着柿饼去找那两小家伙的路上,远远地就听到家里突然热闹起来了。
她一问,原来是继国家主率兵回来了。
可是缘一还在岩胜那,神黎想,还是赶紧去带他回来得好。
然而,当她过去时,却见那光线幽白的走廊上,一个身穿武士服的中年男人在周围仆人不敢吱声的目光中扬手重重扇了岩胜一巴掌。
啪的一声。
她瞳孔一缩。
空气中有飘飞的纸牌,像那场淅淅沥沥的大雨中破碎的伞面。
那一声直击脸颊的脆响,像极了当年黑发男人一拳打在了橘发孩子身上的声音。
但是没有哭喊,也没有啜泣。
有的只是来自孩子的一声轻轻的闷哼,以及那中年男人暴怒的吼声:“不是说了不准靠近他吗”
随即,咚的一声。
岩胜的身影与记忆里那抹小小的身影一起摇晃着倒下。
那声音短而急促,犹如骤停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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