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我对不起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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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憧憧,鹿时清往前冲,顾星逢持剑断后,终于带着裴戾离开了天镜峰。

裴戾两条腿已经不复存在,金光像是长了腿的剑刃,在他身上攀爬,所到之处,铜墙铁壁似的皮肉竟是一片片碎裂,落入海中。他这皮囊早就死了,并不觉得特别疼,只是感到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勉强睁开眼,看清鹿时清奔向之处,正是玉关峰方向,忙道:“师尊,别去……”

鹿时清脚步一顿,滞在半空:“为何?”

“玉关峰撑不住了……快走……”

顾星逢沉声问:“司马师叔何在?”

“死了。”裴戾面露悲戚,“被白衣人……化成飞灰……”

鹿时清仿佛受到当头一棒,喉中很快涌出酸苦之意。

沧海一境命在旦夕,他身为师辈,居然不能及时赶去营救。一片硝烟与狼藉的玉关峰就在不远处了,不见一个尸体,全是白灰。鹿时清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从半空跌下去,顾星逢连忙托着他二人落在礁石上。

此时尚未破晓,海浪在昏暗的夜色中汹涌。

裴戾胸部以下,尽皆碎裂。他撑着最后一口气,飞快地说道:“我命俯云带着难民下山,常松涛正在追他们……师尊,你们还是去……”

鹿时清心里焦急,一方面揪心沈骁,一方面又想知道姚捧珠和其他弟子的下落,可一开口,却是哽咽着问:“怀虚,别说了……你疼不疼?”

裴戾本能地应道:“不疼。”

他还想如往常一般,洒脱地摆摆手。抬起来却发现,腕上什么都没有,手也碎裂了。

离开天镜峰的一路上,鹿时清和顾星逢一直试图帮他抵抗金光,却发现于事无补。他们的灵力微不足道,根本抵不过裴戾身体碎裂的速度。

裴戾笑了笑,“师尊别担心,真的不疼。就是怪可惜的……你说我二十三年前死在树林多好,如今弄得死无全尸。”

鹿时清也跟着笑,眼里却落下泪来,“怎么会可惜,你英勇得很,救了我和星星。”

“说的也对啊……”裴戾吸了口气,他已经碎到心口,终于疼得忍不了了。

顾星逢蹲下来,望着他道:“谢谢你,师尊。”

“谢我什么?”裴戾忍着痛,调侃,“谢我以前打你骂你,不给你饭吃?下辈子……你们可千万别再遇见我这种恶人了,太倒霉。”

鹿时清摇头,涩声道:“下辈子我还做你师尊,一定不让你走上邪路。”

“好。”裴戾应得很快,他看向顾星逢,“到那时……”

鹿时清问:“如何?”

裴戾裴戾本想说,到那时,他绝对会取代顾星逢,成为鹿时清真正的道侣。可是这些都是废话,除了给活着的人添堵以外,别无用处。

比起这些,他更希望没有来生,鹿时清和顾星逢能够长存于世,永远安康。

裴戾还有余力,却闭了嘴,只静静看着鹿时清和顾星逢二人,身体终于碎裂到脖颈,他闭上眼,最后一点残躯在鹿时清的怀中碎裂消散。

无论鹿时清好不好奇,也永远没机会知道,裴戾最后的这点想法。

轰隆一声巨响从天镜峰方向传来,鹿时清擦了一把眼睛,回身隔着海峡望过去。东面天际泛出鱼白,清晰可见天镜峰正殿前两根高高耸立的柱子从根部断裂,仿佛失了生命的尸体,无助地往一边倒。

耸立东海岸千年的日月同生柱,塌了。

顾星逢一把拉起鹿时清,“必然是万妖王怀恨在心,在破坏天镜峰。”

裴戾刚死,天镜峰又遭此横祸,鹿时清却强令自己不能陷入悲伤痛心的情绪中,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比悲伤痛心重要的多。

他跟随顾星逢往安置流民的山前而去,顾星逢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道:“是我害死的师尊。”

鹿时清愣了愣,“星星何出此言?”

“是我放他进来的。”顾星逢望着幽深虚空,“我想借力打压长生界,想证明他的话是真是假,我给了他机会。”

“他是你唯一的族人,自然要谨慎些。”鹿时清心里泛起阵阵隐痛,“他们不是善类,今日就算不是怀虚,明日也会是别人……你没有害死怀虚,是圣主对不起你。”

顾星逢眼中隐见血丝,目光坚定起来,“我要他们加倍奉还。”

鹿时清隔着风声听见这话,不由想起从前的顾星逢。

那时顾星逢虽然背负血海深仇,却从未将报仇的话语宣之于口。此时他却决绝地说出来,仿佛踏上了不可回头的路。

鹿时清重重点头,“我也要。”

山下沟壑纵横,乱石横铺。

一众流民被困在兽径上,周遭灌木丛生。沈骁带领残存的各峰弟子,挡在流民身前,一脸戒备地望着山脚。

流泻不绝的瀑布前,一个白衣人孑然而立。

迟疑片刻,沈骁走出人群,拱手道:“在下天镜峰俯云子,愿任凭阁下处置,还请阁下放了其他人。”

白衣人道:“不放,你也得凭我处置。”

“……”沈骁深知白衣人的残暴,也不多言,对其余弟子小声道,“你们快走,我拦住他。”

弟子们哭起来,“师兄……”

沈骁微怒,“走,不然大家都走不了!”

那白衣人微微侧目,发出一声冷笑,“天真。”

忽有冰冷的四个字,不知从何处传来,“你才天真。”

白衣人脸色一变,下一刻,猝不及防一道银色光华落在他的天灵上。他一时感知不出这是什么,“何人作怪?”

两个身影从天而降,稳稳落地。沈骁和众弟子一见,顿时面露喜色,躬身拜道:“参见太师祖,参见掌门师尊!”

鹿时清挥手示意,“快走。”

沈骁有些迟疑,再拜了拜,一脸担忧地带着众人离开。

从称呼上,白衣人知悉了他二人的身份,也不急着追赶沈骁等人。端着姿态,傲然哼道:“待我修理了你二人,再去收拾他们,红尘界的鼠辈,没有一个够看的。”

鹿时清淡漠地望着他,顾星逢道:“是么?”

尾音刚落,先前高高在上的白衣人忽然跌倒在地,他满脸不可置信,嘴里却已经发出痛呼。

他仿佛被凌厉的雷电击中,浑身抽搐着,很快没了声息。

这是长生界第一个折损的白衣人。

鹿时清紧绷的心放下来,“星星的咒术果然无敌,可惜万妖王身边有圣主,否则他也不是你的对手。”

顾星逢不置可否,拉着他继续赶往玉关峰。万妖王终究忌惮长生界,暂时不会去玉关峰硬碰硬,这是救人的大好时机。

……虽然,不知道玉关峰还有没有人可以救。

半路里,顾星逢忽然问:“逸天君留下的手书何在?”

鹿时清从袖中取出那张写着“消遣你”三字的水纹纸,“这个?”

“给我吧。”顾星逢想了想,从鹿时清手上拿过这张纸。然后从袖中取出带着咒痕的面具,递给鹿时清,“带上它。”

“我方才戴上面具,就陷入极乐卷轴的幻觉中,误了大事,如今怎么能……”鹿时清说到一半,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顾星逢点头,“逸天君为人谨慎,断不会将秘密直白地交给你,再试试。”

鹿时清立马戴上面具,这回没有任何异状发生。

他心里一动,从顾星逢手里拿过水纹纸。

顿时眼前一片漆黑,那种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极乐卷轴的影像在黑暗中缓缓浮现。

鹿时清明白了。

不愧是白霄,他能躲过长生界的耳目,在红尘界安然度过百余年,足见其心思缜密。

只有幽冥仙的危机解除,面具的咒痕才会失效。只有鹿时清同时拿到水纹纸和面具,才能看到极乐卷轴的真相。

手上一空,眼前豁然明朗。

水纹纸回到顾星逢的手中,鹿时清不由感叹,“星星你真聪明,靠我自己,不知要哪年哪月才能窥破师尊的用心。”

顾星逢将水纹纸放入袖中,沉静地看着他,“有我在,你不用靠自己。”

鹿时清心里一暖,放在往日,他恐怕早就亲上去了。如今时局惨淡,他只是笑了笑,回想方才所见,伸出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两下。

顾星逢看了片刻,脸色微变,“这是什么?”

“极乐卷轴上的蝌蚪文字。”鹿时清一边画,一边摇头,“我实在看不明白。”

顾星逢沉默片刻,“这是长生界的文字。”

“长生界?”鹿时清猛然抬起眼睑,“星星,你居然知道长生界的文字?也是雪妖一族记忆里看到的?”

顾星逢不置可否,忽然玉关峰的天际降下一片白光。

鹿时清细细打量,倒抽一口冷气。那白光中掩映的,竟是成千上万的白衣人!

顾星逢沉声道:“是长生界正式派遣兵力,进入红尘界了。”

大敌当前,红尘界岌岌可危。就算万妖王愿意帮他们阻拦,都无济于事,何况万妖王还决意除掉他们。

艰难险阻无数,鹿时清却更加担心此时的玉关峰,不知道那里还有没有幸存者。他抬脚就走,顾星逢随后跟上,二人步履匆匆,直奔玉关峰前。

天已半亮,常松涛肩上带了伤,另外两名白衣人的衣衫也略有残破。

半空里白灰飞扬,海面仿佛笼罩着一片雾气。

他们三人也看见了天上的异状,俱是沉着脸站起来。常松涛和另外两个白衣人道:“无涯尊者来了,我们不能再等,速战速决。”

其中一名白衣人望了望前山的方向,道:“他去追堵逃走的那些人,想是玩到兴起,忘了此间的华阳子。”

另一个则是冷哼道:“早就该动手了,为这一个区区女修,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常松涛也没有好脸色,“我也没想到,司马澜竟是一根硬骨头。”

“都已经死了,没什么好说的,开始吧。”三人向礁石围了过去。

礁石下的海水中,浸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蓝衣女子,正是姚捧珠。

她身上全是伤,唯独脸上完好无损。她眼睛里满是血丝,通红一片,却流不下眼泪。只是望着沟渠中,被海水凝成泥团的一小撮白灰。白灰旁边,坐着目光呆滞的司马纪。

他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嘴里念念有词,怀中捧着一把剑。剑锋卷刃,剑身豁口,已经是一把残剑。

可想而知,这把剑,和剑的主人曾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恶战。

随着人影逼近,姚捧珠眼中聚焦,同时心底也浮出许多决绝。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这些恶徒动她分毫。

但还不等对方近身,忽然其中一个白衣人怪叫一声,跌入海中不住地抽搐。待常松涛把他拉上来时,他已经断了气。

仅剩的那个白衣人和常松涛面面相觑,司马纪从沟渠中一跃而起,拍着手,含糊不清地叫着好:“死了!死了!无殊死了,你们也该死!”

“闭上你的嘴!”常松涛被他叫的头皮发麻,恶狠狠地吼了一声,四下张望,“何方神圣,出来一见!”

回应他的,却是身边白衣人的痛呼声。

他连忙转头看,白衣人已经跌在地上,眼睛大睁,嘴巴大张,不住哆嗦着朝着他伸出手,“逐风……救……”

还不待常松涛去拉,这只手便软绵绵地落下去,人也不动了。

此情此景何其可怖,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却连凶手的影子都没见到。常松涛此时才后知后觉地用神识去扫,眼前却猛地闪来一道白光,接着便浑身疼痛起来。

姚捧珠静静地看着,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

常松涛疼得眼前发黑,却最终没有像两个白衣人那般死去。

只是暗无天日地受了片刻折磨,痛感渐渐淡了。

顾星逢和鹿时清从礁石后走出,望着劫后余生,从地上狼狈爬起的常松涛,顾星逢很是失望,“我灵力有限,咒术暂时耗尽。”

常松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二人,“顾星逢,你身为万妖界的人,本可以全身而退,为何非要与我长生界过不去?”

顾星逢纠正他,“错了,我和所有为害红尘界的人都过不去。”

鹿时清跑去给姚捧珠解开绳子,将她从海水中拉了出来。姚捧珠道了谢,好容易缓了口气,看向顾星逢:“师兄,别让他跑了。”

顾星逢点头,抬手一道结界,拦在常松涛周围。

常松涛已经去了半条命,此时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得脱身,急道:“顾星逢,你身为万妖界人,却向着红尘界,简直给万妖界蒙羞!”

顾星逢将目光转向一旁,任他如何叫嚷,都不再理会。

姚捧珠费力地站起来,走到疯疯癫癫的司马纪面前,一把夺过那把残剑,“你不配拿师叔的剑!”

司马纪的手被剑刃割破,疼得哇哇大哭。

“若不是你疯了,如不是你是师叔的父亲……我此时割的就是你的喉咙!”姚捧珠咬着牙说完,走到常松涛面前,“恶贼,姑奶奶要你看看,自己是怎么死的!”

常松涛已经不抱任何生还希望了,冷笑着道:“不就是一刀杀了我么?杀吧,长生界的人已经来了,你们全都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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