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起(2 / 2)
“那,魏帅……”
“是圣上的人。”
“圣上在潜邸时,魏帅便是圣上的嫡系。”宋冼州漫不经心地回。
“你想,若是圣上决意议和,那魏帅怎么想?边关百姓怎么想?西北那三十万大军会怎么想?”
“因此,那……给使团下毒的人,是圣上?”谢深听到这儿,心底忽有了初步推测,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似欲证实。
“诶,静渊,”熟料宋冼州乍一听这话,摇了摇头,颇不赞同地提醒道,“慎言。”
谢深这才反应过来。
不论是与不是,妄自揣度圣上,被有心人知晓,都是他的不是。
宋冼州见他面上一副恍然情态,心下了然,便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念及议和之事,他心底也颇多蹊跷。
他这么想着,便把眸光,投向窗外。
只见不知何时,天色已然昏暗,唯那巍巍城楼上的几星灯火,透露着几分山雨欲来的飘摇。
他收回眸光,思及此次回京的目的,清亮的眸底,便不觉充满了忧愁。
他只觉,这盛京城的水,怕是已……
波澜渐起了。
*******
谢深在车中等了半晌,见前方还未有动静,熬不住疲惫,便又阖了眼去。
宋冼州借着远处城楼的微光,朝谢深望去。
只见那少年人身形瘦削,几分微挑的凤眸轻阖,半身隐入进马车的阴影里,露出的一截下颌莹润雪白,皎洁得好似那清清溪底,洗出的玉石。
——芝兰玉树,珠玉相辉。
少年人面容沉静,眉宇修长得似那半卧的春山;气度清润,生就一张清冷的秀颜;雪白的衣冠搭在座位里,层层叠叠,似一只静静蛰伏的翩翩白鹤,隐隐可见日后的风姿卓采。
“辩机鹤子”,当是如此。
他想到青州所行,心下生慰,嘴角便不觉带上了几分柔和的笑。
他本无意收这少年为弟子,却奈何故人相托。
他知她嫁作人妇,却夫妻不睦,琴瑟不协,当年的一腔痴缠情丝,现如今,只寄在了一双儿女身上,她放下高傲的颜面,亲自上门拜请他,他不忍抚她的意,也就抱着忐忑的心态,去见了这孩子。
他第一次见这小孩时,小孩神情冷漠,面容精致,眸带警惕,默不作声地独坐一边,那冷眼旁观的神情,像极了他父亲。
他与她当着他的面,细细交谈时,小孩儿一动不动,无动于衷地听完了他们整场谈话,淡漠得不似真人,到像只会呼吸的漂亮人偶。
他问他为何不去同弟弟玩耍嬉戏,小孩作了个揖,仪态端雅,挑不出任何毛病,一板一眼地回答,没意思。
他又问他为何不去找爹娘说说话,小孩敛了敛眼神,垂下眸子,小大人似的回答道:“娘怀了妹妹,不能打扰娘;爹又不喜欢我,我不到爹那里去。”
语气淡淡,似乎不露任何情绪。
很正常,却又很不正常。
宋冼州没有忽略孩子语气里隐隐的受伤和眼底深处丝丝的倔强。
他心底便生了淡淡心疼,想抱抱这孩子。
熟料孩子反应很大,炸了毛似的,怒声喝止他,叫他别过来,像极了只竖起浑身刺的刺猬。
既强硬,又可怜。
宋冼州心里有些酸涩,他向来讨小孩喜欢,可谢深小小的一团,却固执地把自己埋进厚厚的壳里,小心警惕地护着自己柔软的肚腹,不袒露,也不让人接近。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给他上课的时候,他问他生平所愿,比他小四岁的谢泓兴奋地把手举的老高,奶声奶气地答,愿成为一方名侠,独步天下,惩恶扬善,受万民景仰。
而谢深却挺直了腰板,静静坐着,久久未答。
他知他素来心思深沉,便未开口逼问,日子久了,也不挂在心上,只思索着,这样,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也就忽略了谢深眼底的犹豫和挣扎,以及那丝丝的怨怼。
直至后来他教了他几年后,偶然一回,他路过他的院子,却发现了他埋在花盆角下的鸟雀尸体,才顿生不妙。
他惊觉,若这样下去,谢深必会走上歪路。
于是,他便下定决心,带着谢深出门游学。
——他希望他借此放宽心胸,放下怨怼。
他知道,他其实不是个狭隘的孩子。
谢深心底,很小心。
也很温柔。
至于那鸟雀是不是谢深弄死的,他至今不知,时隔多年,也无从考据,只有谢深自己知道。
不过,游历多年,谢深渐渐肯与他打开心扉,性子也活泼了许,他打心眼儿里,是欣慰的。
宋冼州这么想着,见谢深略已睡熟,便放下帘子,弱了声响。
一时间,车厢内,只余二人淡淡的呼吸声。
……
不对!
他忽的心思一转,皱起了眉。
若只是进城盘查,不当如此之久。
从他们马车停下那刻起,约莫已过一了炷香,更何况他们前面的那辆根本没动过!
他眉头一皱,便掀了帘子,问起小厮来:
“可是城内今日出了什么事?怎生如此之久?“
车门前,那驾车的小厮原本静静地靠在车辕上,清秀的面容挂满了百般无赖,乍一听有人问他,一兴奋,立即回过脸来,笑得眸子弯弯:
“嘿,老爷有所不知。”
“今儿个下午,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便堵了城门,说是那五胡驿馆跑了嫌犯,关起城来抓人呢。”
他说道此处,忽反应过来,这客人分明是心生不悦,便忙安慰道:
“老爷莫急。”
“也是咱进城不巧,小的估摸着,可还得有一会儿呢。”
宋冼州玲珑心思,怎不知他心中所想?他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于是,他便温温柔柔地朝那小厮安抚一笑,示意他并无怪罪的意思。
这小厮也是心大,见宋冼州没动怒,便探手往怀里一掏,掏出了包瓜子,就着车辕便磕了起来。
宋冼州掀起帘子那会儿,后头已然有人骂开了。
他心知还有的等,又不愿吵着谢深,便出了马车。
百无聊赖中,他抱着胳膊,想了想,还是同那小厮要了把瓜子,一时间,二人肩并肩,蹲在那车厢外,一起磕了起来。
……
又过了一会儿,后头隐隐传来马蹄声作响。
几道人影飞速从他二人面前闪过,尘土飞扬,扑得宋冼州不禁迷了眼,再一睁眸,却只见手中瓜子,全然是灰。
嘿!这帮兔崽子!
这把是不能磕了。宋冼州只好一边无奈地扔掉瓜子,一边在心底郁闷地暗骂。
尘埃落定。
只见几个鲜衣怒马的纨绔,打马冲到城门前,面色不愉,语气火爆,揪起一个兵便骂骂咧咧地大声嚷起来:
“你他娘的!”
“爷几个等着开城门等了一下午,你们五城兵马司怎么回事?也给个准话儿!”
他这带头一嚷嚷,越说越难听,人群也跟着骚动起来,还有不明所以的,也跟着起哄。
吵杂声顿起。
宋冼州甚至看着他雇的那小厮,一边嗑着瓜子,兴奋地看着热闹,一边还时不时地附和道:
“就是就是,看给爷憋屈的,这帮孙子!”
宋冼州:“……”
一时间,车外动静越来越大,人声熙攘,骂声四起,就连还在闭目养神的谢深都听不下去了,忙睁了眸,掀了帘子,疑惑地挪到车门口。
宋冼州忙给他让了让位子。
那被怼的兵估计是个新兵,看着脸嫩得很,估计是不愿得罪那士族纨绔,若是混惯了兵营的老兵油子,管他什么三七二十一,纨绔不纨绔的,直接开腔怼回去了。
就在他憋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时候,身后忽地有人大喊一声:
“城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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