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中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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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谢泓暴起而至,剑锋直指苏答之时,谢深偷偷从门后走出,从露台溜进了屋内。

谢泓已然同苏答缠斗在一起。

谢深则偷瞄了一眼屋内,却骤然浑身一惊!

鸿胪寺驿丞朱校!

屋内人是他!

方才晚间,他与宋冼州进城时,那城楼上朱校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他自诩过目不忘,便决计不会认错!

而此刻朱校见苏答正同谢泓斗得难舍难分,又想起方才他将苏答激得浑身怒火,心中自是难安,这下见二人相斗,便悄悄缩了身子,贴着墙移动,欲偷偷从屋门离开。

谢深看在眼里,心神凝重,于是,便也悄然抬步,轻轻跟上。

方才,恶声威胁苏答的,正是此人。

想到这儿,谢深不觉摇摇头,心中竟一时有些思绪不清。

从方才朱校恶劣的言语中看,他似手中似握着蓬莱香,并以此胁迫苏答替他办事,蓬莱香至幻,会令人上瘾,苏答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他,便情有可原。

只是,朝廷为何要通缉朱校?

表面上,这人不过一介小小的驿丞,就算私下里偷贩蓬莱香,甚至以此威胁胡人使节,也不是能拿到明面说的事,朝廷如此大张旗鼓,除非……

蓬莱香流到宫宴上了。

他这么一想,忽地暗暗捂嘴,为自己的想法吃了一惊。

若圣上……

他立即摇摇头,打断思绪。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这蓬莱香来得蹊跷,总之无论如何,眼前这驿丞,是决计不能放过了。

于是,思及此处,谢深浓墨重彩的眸底,微微一暗,手中拳头“咯咯”几声,轻轻攥紧。

……

那朱校也着实奸滑,见苏答全力应付着谢泓,一时也不能将他怎样,便专挑他顾不上的地儿,不停朝谢泓剑下蹿,惹得二人都十分恼火。

忽的,谢泓收势不及,剑气如虹,骤然将他面前的圆桌劈了个粉碎!

那朱校吓得一惊,竟是不敢动了。

好机会!

谢深快步上前,方欲靠近,揪住朱校,却忽地,“砰”一声巨响,屋门猝不及防地被人撞开!

率先冲进来的是个胡人青年。

那青年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子,大声高喝了一声“苏答”,谢深便能立即猜测出,这人是谁了。

竟是狄部小王子,阿克苏。

那么,方才与谢泓相斗的那胡人汉子,便是狄部第一勇士,苏答。

难怪。

谢深抬眸,不禁以手支颐,若有所思地蹙眉。

苏答悍勇,他倒也不奇怪为何谢泓竟一时敌不过他。

只是,他游历边关之时,便听闻这狄部第一勇士性子素来高傲,一贯目无下尘;而朱校,区区一介小小驿丞,竟能拿捏他至此?

这蓬莱香,究竟是个什么毒物?

能如此伤人身体,至人摆布?

他心底思忖至此,忽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般看来,这幕后一事,水竟如此之深。

他不禁秀眉微蹙,面露出几丝苦笑。

此刻,他已然有些后悔追来了。

倘若今夜之事,至此收手,他依旧是那个事不关己、冷眼旁观世事的相府少爷。

他也会按部就班地、如长辈期待的那般科举、入仕、成家,多年后,像他父亲谢雩那样,身不由己、心如死灰。

这世间,他本不爱。

只是……

谢深眸光微转,又看了眼谢泓。

罢了,来不及了。

今夜,他与阿泓,怕是已然卷入了此事。

想到这儿,他不禁阖眸暗叹。

谢深暗自思索的那会儿,屋内忽又闪进来一个青年,紧随阿克苏之后。

那青年不知怎的,竟一时与谢泓对峙上,谢泓细剑一横,颇霸道地拦了那青年步伐;那青年见状,也不觉按紧了手中佩刀,语含些不悦,声音却依旧清朗:

“五城兵马司办事,闲杂人等还请退散。”

是他!

陆旻。

乍一闻言,谢深忽地回眸,心中竟一时有些怦怦然。

方才黄昏时分,城楼上灯火黯淡,教人视线模糊不清;他能清晰记得的,只霏霏春雨里,陆旻哒哒的马蹄,与青年背后,随城门而开,那骤然闪现的万家灯火。

青年高踞马上,如同明月般,亮得耀眼,英武地宛若神明。

他一见他,便被他飒爽的英姿迷了眼。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缠绵悱恻的春雨里,青年驰马而来,一时竟如驰骋进了他心底。

从此后,教他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谢深从未有过这般奇怪的感觉。

他向来不假辞色,心无他物,竟会在见这青年第一眼,便脸红心跳,心下怦怦然,身不由己。

因此,方才城楼下,他乍一见他朝他望来,便“豁”地一下,放了帘子,心下又慌又乱,还带了几分恼火,却还是忍不住打听起他来。

真是……

冤孽呀。

可眼下,他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

——不抵城楼前的昏暗,此刻屋内灯火通明;他望着他面若冠玉、舒朗俊美的脸,如远山般锋利修长的眉,竟一时愣怔,恍若全身被他侵略性的英气击中,从此丢盔弃甲、城池沦陷。

甚至他清朗的嗓音、刚毅正直的语言,都一字一眼儿地、一下下,不停地朝他心眼儿里钻。

他的脸,登时又“蹭”地一下,红了。

怎生、怎生……

他心底万分慌乱,平日里满腹的智计此刻竟全都抛在了脑后,他努力地维持表面的镇静,满心里想着的却是那偶然一日,菱舟与他背诗时,嘴角不怀好意的笑:

“金风玉露一相逢……”

“哗——”地一下。

谢深心底,仿佛有烟花炸了。

他只觉得,他一出现,他便万劫不复了。

冷静、冷静……

谢深心下不停地慌乱安慰自己,他不是金风、他也不是玉露,此刻也并非良辰美景,再者,眼下有要紧事要办,他自诩这世间无情之人……

他若栽了,他这二十年所坚守的一切……

就全毁了……

可是……

他又不禁抬头,望向正与谢泓缠斗的青年。

陆旻……

他苦笑。

这两个字,怎么对他,吸引力这么大呢?

……

谢深心底这一番波涛翻滚,终是平静下来。

他稍微清了清思绪,眸光又重新投入房内,见谢泓同陆旻二人依旧缠斗不清,便将目光放向别处,却忽地一下!眸色一凝!

朱校!

且不论方才他面对苏答时的欺压乖张、还是面对谢泓剑气时的畏畏缩缩,谢深都足以窥探出这人十足的小人行径;眼下谢泓同陆旻对上了,二人正僵持着,苏答又随阿克苏出了门外,这人见得了机会,便鬼鬼祟祟地朝露台接近。

谢深见状,也跟着快步上前,他本就离露台最近,这下没几步,立即挡在了朱校前头,伸臂一拦,截下了他:

“慢着。”

那朱校见他生得一副孱弱书生样,方才也并未出手,心底自是轻视,便将他同了普通盛京纨绔般,四体不勤、好糊弄得很;于是见状,他眼珠一转,当即便露出了一副讨好的笑来,退了几步,佯装离开,却忽地!乘他放下警惕,将他便房内一推!直奔露台冲去!

他欲泅水而逃!

谢深大惊,幸亏他方才留了个心眼儿,迅速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衣领!

那朱校也“蹭”地怒了,一边揪着他手中衣领,一边絮絮数落道:

“哎!我说这位小郎君!”

“您瞧着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少爷,就莫要阻我等小人逃命的道儿!”

他嘴上啰啰嗦嗦,手上力气却大得很,谢深不及他,只好拼尽了全力,使出吃奶的劲儿,一边同朱校推推搡搡,熟知就在这时,脚底却忽地一滑!

整个人朝下栽去!

谢深:“!!!”

“大哥——”

那一刻,谢深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他看到了楼上朱校惊慌失措的脸、听到了坠落前耳边谢泓目眦欲裂的呼喊,而他……

像只折了翅的白鹤,衣袖翻卷,断了线般,直直朝下坠去。

手足无措。

耳边风声呼啸,衣衫猎猎,可谢深心底,却异常得平静。

他抬眸,却只见春夜的天幕里,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忽地,破风声起!

陆旻抢先一步从楼上跃下,袖角划过一阵劲风,如同苍鹰掠空般,于谢深坠落入江面的那一刹那,倏然将其抱起!

他脚尖轻点,似飞鸿过水,又重新扶摇直上,随即便稳稳落进江岸边的小巷里。

“呼”地一声,陆旻终于松了口气。

他低下头,方欲数落起谢深的不小心来,却忽见怀中少年,正仰着头,一声不吭,直勾勾盯着他。

吓呆了?

陆旻有些犹豫。

要不要安慰他?

却忽地,掌心一动。

只见怀中少年,轻轻敲了敲他紧握在腰间的手腕。

陆旻:“!”

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时竟觉,他握着他纤细腰身的手,忽有些发烫。

这少年,身板也忒单薄了点儿。

于是,他讪讪地松开手,有些尴尬,却只见少年优雅地从他怀中起身,理了理衣裳。

明月照在他脸上,少年人从阴影里起身,春衫翩翩,衣冠雪白,身形修长,似一丛正在抽条的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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