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2 / 2)
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必须自己去寻找解决办法。
陆宇恒问:“爸,你告诉我,程叔到底是怎么死的?”
程鸿屹出了车祸。大雨,急弯,骤转的方向盘,断裂的防护栏——城郊的道路没有监控,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他在躲避什么,又或许是开车时本就迷了视线。
四十八岁的程鸿屹猝不及防地死在了一个雨夜,离开了他未成年的独子——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没有陪小也好好长大,没有除去环伺的群狼。
“明天小也那群叔伯过来,还有的受。”
陆冰比程鸿屹还年长两岁。噩耗传来时他在公司,当下脑梗进了医院。所幸只是昏迷,他顾不得身体,撑着从医院来南山别苑,却听见了小也已经不吃不喝睡了两天的消息。
他又急又慌,联系医生给小也看诊,和去领了尸体的那一列颠三倒四的程家人周旋,安排人去接小也的外公外婆,然后,通知离开自己九年的孩子从国外回来,让陆宇恒来送他程叔叔最后一程。
陆冰也是这把年纪,何尝不感到心力憔悴。但他不敢在这时候倒下。
他和程鸿屹相逢于微时,两个年轻人从泥地里一点一点地挣出了现在的产业。尽管后来因为理念不合转让了一些股票,离开程氏去创立了自己的公司,程鸿屹却始终多有照扶,甚至一直使他的持股维持在程氏第二股东的位置。
“你要知道,当年要是我没有一直拉着鸿屹讲项目,错过了接你的时间,小也妈妈就不会因为担心你等得害怕而急匆匆去接你,她也不会离开这个世界!小也如今这个样子,是我们陆家害的。今后他的命便是拴在我们爷俩身上,宇恒,你明白吗?”
陆冰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他的脊背越来越佝偻。他感觉自己在儿子面前流了满脸的泪水,实在太不像话。但他并不抬手去遮,只是直直看着陆宇恒的眼睛。
是了。陆宇恒心想。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葬礼。
当时程也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他也不过五六岁。那一天他始终没有等到人来接,自己站在少年宫门口看着天一点一点暗下去。
他感觉饿了,身上又没带钱,于是蜷缩在少年宫的花台边,用手肘轻轻压着肚子,好让肚子显得不那么空。
他等了很久,虽然没有嚎出声,但也委屈地汪了满眼眶的泪。直到天完全黑透了,他终于看到僵着脸的父亲,副驾竟然还坐着妈妈。
他还来不及大声地哭,就先审时度势地缩到了车的角落。
那也是他第一次在急救室外面等待。他看着急救室亮着的红灯,感觉是什么怪物的眼睛,又像又像一个大柿子。他实在太饿了,不敢说,只能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过道里一口一口地吃下了这个没滋没味的柿子,惶恐又凶狠。
灯灭了。人死了。别人流了他没有流的眼泪。
他忐忑地站在程鸿屹面前。男人沉默了很久,伸出对于他而言宽大的手掌,从兜里摸出了一颗糖给他,又摸了摸他的头。
原来许多回忆之所以淡褪,或许不是因为无关紧要,而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
“爸,我这次回国,不走了。”陆宇恒说。今年他二十一岁,刚刚走出学校的象牙塔,决定要参与另一个人的人生。
以后不能让小也自己开车。他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想。以后我得亲自带着他。
陆冰问他要不要留下来,三楼还给他留了房间。陆宇恒问了下小也大概什么时候会醒,得知这是小也沉睡的第四天。因为是第一次犯病,所以大家都不确定他大概会什么时候醒来,但往往犯病的人会睡上一周之久。
陆宇恒想了想,不打算在此时去见时隔多年的第一面。
“我先回家收拾一下,明天再过来。”他正要走,王妈端出了一碗汤团。
“宇恒啊,芝麻馅的,你最喜欢吃啦。”
陆宇恒回家后给妈妈打了个电话。他本来没有打算在国内久留。妈妈希望他在伦敦那边继续求学或者工作。但他把之前的对话捡大概意思复述了一遍,何安冉,他的母亲,也不由得沉默了。
她心底里一直把这件事看作是陆冰的错,但对小也妈妈,终究是心里有愧的。
小也出生时她和陆冰的状态已经是貌合神离,对程鸿屹那边也不再有走动。小也妈妈走后,更是因为愧疚不安一度想带着宇恒离开上海,最终是因为根基还不稳,所以没有成行。
听到那孩子现在还患了奇怪的病,说不同情是不可能的。可她转念一想,还是恨透了陆冰用这份情谊去绑架自己的儿子。
何安冉知道陆宇恒是个执拗的性子。她沉吟了一会:“这段时间你程叔叔刚走,事情多,你确实也该帮衬帮衬你爸。之后的事还是要好好商量。
小也得了这个病,怕是很难参加国内高考。如果可以的话,你到时候把他带到伦敦也行。总之不用太早下决定。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缺什么叫你爸的人去准备好。”
陆宇恒没把何女士的话过脑,敷衍应了。回国时他以为这么久没回来,之间又有那么长的时差,第一夜恐怕难以入眠。可没想到在发生这么多事后,他几乎没有匀出什么力气思考,就在这张他少年时代的床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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