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回(1 / 2)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商人们的经营模式总是万变不离其宗,盛京城里不知多少举人才子想要结识天章阁的阁主,奈何他是个闲云野鹤的甩手掌柜,天章阁里的大事小情都交给底下的几位管事做,就算有朝中大臣来了,也是管事招待。
因此,当管事的一见到羌活,头句话就是命人去请阁主时,陆修然不禁有些意外。
“阁主这会在别院,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能过来,姑娘且先坐下喝杯茶。”虽然名义上羌活只是“福禄先生”的一个丫鬟,但在无法与“福禄先生”相见的情况下,若是有意相交,就须得对羌活以礼相待。
“多谢王管事,还有这位……”不知怎么,羌活不能再像刚刚那样口口声声唤他大哥,憋了半天才颇感为难道,“这位公子。”
管事的这会才想起还有个引路人在,连忙对陆修然拱手作揖道,“劳烦陆大人了。”
“举手之劳,何须挂齿。”陆修然看出羌活是贵客,倒也并不在意自己被忽视,只朝管事微微一颔首,笑道,“告辞了。”
“小的送陆大人。”
“这位姑娘在此怕有不便,王管事留步吧。”
天章阁是个吟诗作画讲文章的地方,不仅往来皆是男子,就连内院的侍者也全是书童小厮,这做账册的书房里就有两个,年岁与羌活是一般大的,独处一室总归不好,王管事到底是个年长者,有他在跟前,小姑娘多少能自在些。
“陆大人说的是,怪小的思虑不周,那陆大人慢走。”
“嗯。”
陆修然离去后,羌活方才问道,“那位陆大人看起来并非是盛京人,不知是在何处当差?”
王管事道,“姑娘好眼力,陆大人出身幽州,现如今在户部当差。”
“户部?陆大人……”羌活缓缓皱起眉头,又问,“是哪一班的进士?”
王管事见她这般模样,只当“福禄先生”在官场上也有一席之地,连身边丫鬟都跟着耳濡目染,知道不少事情,眼下她既然问了,想来回头一准是要与“福禄先生”说的,便答的颇为细致,“这陆大人奇就奇在此处,他十六岁便中了举,可一连考了三次也没中进士,一直在京中的景德书院观课,靠着书院学田每月五贯的膏火钱度日,直到去年,他不知怎么入了秦大人的眼,秦大人将他举荐给了天家,天家见他确实有不受一般人所认识的才能,便特诏他入了户部。”
“你说的秦大人,可是秦伯铮大人?”
“除了这个秦大人,朝中还能有哪个秦大人,横城子的侯爷,那我们都叫秦大将军!”
听他这么说,羌活终于敢确定了,这位陆大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秦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一众举子里给紫菀翻出来的好姻缘,秦欣和那阵子在紫菀面前有意无意的提过几次,称他是怀才不遇,将来必有作为。
那时紫菀虽一再强调自己不愿出嫁,要一生侍奉秦欣和,但羌活隐隐能感觉出,她就是嫌那人是个连进士都考不上的穷举子。
谁能想到不足一年的功夫,穷举子翻身成了皇帝的特诏官员,真应了秦欣和那句必有作为。
紫菀若听闻此事,若见了那位玉树临风的陆大人,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羌活以为,她怕是要悔得肠子青。
不多时,阁主匆匆赶来了,羌活将信交给他后很快离开了天章阁,赶回忠勇侯府更换衣裳,等着黄昏时宫中马车来接。
然而黄昏未至,盛京城里近百位说书人便纷纷收到了天章阁送来的信,是福禄先生所写的《斥愚民书》。
何为愚民,是那些跟风起哄,人云亦云、看热闹不怕事大、凡事非白即黑,无法理性且独立思考的百姓,《斥愚民书》里从头至尾,每字每句,就是在指着鼻子骂那些愚昧的百姓。
这封本就言辞激烈的信到了曾教书育人的说书人嘴里,只会更加刺耳难听,毕竟脑袋里有点东西的,都能看出这桩事的诡异,不过是寡不敌众,才迟迟不敢开口,有了福禄先生领头,他们也可以此为仰仗,一吐为快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盛京城内的大街小巷茶馆酒楼里都讲起了这封《斥愚民书》,原本在将相门外和府衙前闹事的百姓们得到消息,无一不心生怒火,又想要争辩个是非对错,便一股脑的涌去听。
人性就是这样,声高三分,没理也能强占三分理,若人多势众,那所言所行就都成了真理,少数人的反驳只会被淹没其中。
被骂做愚民的百姓们全然顾不得那些曾经喜爱的话本,只想着堵住说书人的嘴,扒出福禄先生的真实身份,一时间说书人的台下乱作一团,虽没到掀桌子动粗的程度,但也算是最忌讳的砸场子了。
眼看着《斥愚民书》要被愚民粉碎,秦欣和这局棋里最关键的一步出现了。
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一看不上赵家人以往的跋扈作态,二瞧不起老百姓们被人耍着当枪使,很不屑于掺和到这件事中,可当《斥愚民书》出现在大街小巷后,事态就朝着另一个方向演变了。
虽然福禄先生的形象一直以来都是个迷,但话本却被冠以“鲜活”“新奇”“洒脱”,这类让无数陷入迂腐文章年轻一代的读书人所沉醉的字眼,他们崇拜《棋圣》中能穿梭时空,寻觅围棋高手,共同破解死局的少年棋者,欣赏《珊瑚鬼》中宁死不折,在深海腐朽重生,化作半鱼半人的南洋女子,就连秦欣和随手写出来的《狐狸仙》也被视若珍宝一般收藏。
这种近乎狂热的追捧让福禄先生的话本一度被塾师列为□□,不允许学子私传看,可越是这样,越是会激发逆反心理,他们更以推崇福禄先生为荣。
而那些百姓贬低《斥愚民书》,咒骂福禄先生,还将天章阁与说书人牵连其中,分明是明目张胆的打他们的脸,不自量力的与他们作对,他们向来清高自负,怎能忍耐如此屈辱,势必要与那些百姓争辩一番。
而这些人当中,不是秀才便是童生,还有不少举子,不说别的,光是社会地位就比寻常百姓高出一层,一出场就镇住了局面。
这就好比顶级流量痛斥网民无脑黑,遭受网络暴力,事件急剧发酵,影响力迅速扩大,涉及资本利益,众多官方大V蓝V不得不下场引导舆论走向,最后的论点自然而然归于这场闹剧的起因。
赵家两位公子究竟该不该死。
想也知道,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百姓哪里能吵得过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这招借刀杀人玩的漂亮,也亏她想的出来。”魏祈虽在宫里,但宫外发生的事情一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秦欣和那封《斥愚民书》一出,他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心中惊叹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悲哀。
孙鲁见他面色沉沉,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姣嫔娘娘这也算替皇上解决了一桩麻烦,皇上该高兴才是,为何这般眉头不展。”
魏祈冷笑一声,“羌活一路又是绕弯子又是换衣裳,想尽了办法还是没有甩开你派去的人,你当姣嫔不知道会这样吗,她自己心里门清,若真的惹怒了盛京百姓,她的身份根本无法隐瞒,届时她定然会被推至风口浪尖,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相信朕会帮她保下赵通。”
孙鲁虽是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但也不是魏祈肚子里的蛔虫,他实在是不懂魏祈的纠结,便直言道,“皇上答应姣嫔娘娘保下赵通,是出于对姣嫔娘娘的情分,娘娘心中有数,不好让皇上为与她的情分在朝政上为难,这也无可厚非啊。”
魏祈看向别处,喃喃道,“朕是君,她是臣,自然无可厚非……”
听闻这话,孙鲁隐约知晓了他的意思,不敢再开口了。
魏祈独坐了片刻,整理好心绪,继续批阅地方官员呈上来的奏折,不论何时何地,不管发生什么,他都是皇帝,须得肩负起属于皇帝的责任。
上百本奏折,魏祈足足看了两个时辰,到最后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孙鲁见他揉眼睛,立马去端来了茶水,这是最能提神明目的六安茶,相较其他茶叶来说,味道没那么重,是魏祈书案上的常客。
可今日,魏祈喝到嘴里,只觉得满嘴苦涩,难以下咽,他不禁皱眉,将茶盏搁置一旁,孙鲁很有眼力价的又拿上来一些糕点,糕点都是姣仪馆里总用的,魏祈在那边吃过觉得好,勤政殿便也时常备着。
牛乳菱粉糕松松软软,入口即化,齿颊留香,魏祈吃了两口,想到秦欣和,又丢到一边,就这样还嫌不够,颇为冷硬道,“拿下去。”
孙鲁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就是端上来琼浆玉液,蟠桃仙丹,魏祈也不会觉得顺心,他这是在跟姣仪馆那位置气呢。
哎……
老天爷啊,开开恩吧,这么下去可是要人命了……
不知是不是孙鲁的祈祷被老天爷听了去,没过多久,一匹快马冲入盛京,直奔宫门,一路上喊着,“大捷!大捷!横城子大捷了!”
沿途百姓皆欢呼不止。
管他们是蠢是愚,都盼着天下安宁,只有天下安宁,他们才能踏踏实实的过安生日子。
军情入京不到半个时辰,秦欣和就得了消息。
“主子!大喜!军情上说大将军已经转危为安!还说蛮夷刚刚攻破横城子,铁骑卫就从刺燕河包抄上来,将两万蛮夷困在城内,杀了个片甲不留!蛮夷这次是元气大伤!已经退兵回了北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派遣使臣与大晋求和!”高明话音未落,秦欣和的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主子……”
“没事,我就是提心吊胆太多天,冷不丁松了口气,一下没忍住。”秦欣和一面擦眼泪一面笑起来,高明见她确实是高兴的,这才安心的继续往下说。
“还有一件,萧家的二公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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