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天命(十)(1 / 2)

加入书签

“你当年,为什么要去练‘九鬼一剑’?”

白月悬空,如照着一条暗河,幽篁内,莫三刀握刀而立,望向被斑驳剪影掩去了面色的男人。

男人默立在层层暗影里,寂然回剑入鞘:“如果我说是因为自负,你信吗?”

莫三刀眉间一蹙。

满林竹叶随风飘曳,花云鹤转过头来,向少年轻轻一笑。

“我曾经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不能碰的剑法。”他一手按剑,举步走来,“它既然可以被创造,那自然也就可以被毁灭,既然可以被毁灭,那为什么不能被掌控呢?”

脚边的草絮在冬风里簌簌飞飏,莫三刀望着面前眸深似海的男人:“那,你后悔吗?”

——你后悔吗?

山风拂面,花云鹤那双渊海一样的眼睛里蓦然繁星沉浮,他敛眉:“这大概,是这世间最无意义的问题了。”

幽篁深处,月影残缺,寒夜无垠。

莫三刀直视着男人幽深的眼睛:“你是后悔的吧。”

男人握在剑上的手微微收拢。

莫三刀像在对男人说,又像在对自己说:“如果可以重来,你一定不会去碰‘九鬼一剑’,对不对?你后悔——所以,你明知我是谁,明知我为何而来,也还是要教我刀法,还是要我在飞云峰上拦下你的雪昼剑,对不对?”

花云鹤眼眸轻虚,没有说话。

莫三刀心痛如锥:“难道……你就不恨他吗?”

——他夺你儿女,要他们怨你恨你,要借他们来伤你毁你……难道,你就不恨他吗?

风声飒飒,阮岑的脸仿佛就近在眼前,莫三刀痛得难以呼吸,痛得难以再继续追问、控诉。花云鹤注视着面前不住颤抖的少年,终于道:“恨是无用的。”

莫三刀一震。

“恨他人,无用;恨自己,更无用。”

——恨吗?

当然会恨,可是,无论怎么恨,他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莫三刀无言冷笑。

“你的心魔,是这世间最无意义的‘悔’,他的心魔,是这世间最无用的‘恨’……”莫三刀眼珠子向上一瞟,褚褐色的眼瞳里盈满冰凉的月光,“……那你们有想过,我吗?”

满林沉默。

莫三刀轻轻笑起,扛刀在肩,转身离去。

大雪咆哮,刀剑交鸣声骤止,寒风裹以乱流从面门狠狠冲过,莫三刀眯起眼睛,望向飞雪后支剑半跪的男人,胸口突突乱跳:“你有内伤?”

花云鹤伏低身体,沉脸不应,莫三刀抢步跑去,花云鹤猛喝道:“站住!”

莫三刀定在原地,花云鹤压紧剑,吃力却坚定地站立起来,风雪中,面容沧桑,却依旧凌然不可侵犯。他伸手将嘴角的血迹擦去,另一只手将雪昼剑挥至半空,眼神坚定:“再来。”

莫三刀心乱如麻。

花云鹤丝毫不给他犹豫的余地,迎着风雪,欺身攻来,莫三刀咬牙应对,竟不需几时,又一次将他打退数丈。

莫三刀强压心头震愕:“你到底怎么了?!”

花云鹤双手握剑,立在雪中,面色阴翳而痛苦,莫三刀喘着气苦苦思索,突然恍然。

“‘九鬼一剑’?”他眼里带了惊惧之色,“你是不是早就已经被‘九鬼一剑’……”

悲风狂号,他戛然而止,完全不敢再说。

严风将男人黑夜一样的衣袍高高卷起,将男人黑夜一样的眼睛吹得一无所有,花云鹤几声闷咳,一口口血呕在白皑皑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莫三刀扔了刀,发足赶来。

花云鹤竭力将人推开。

莫三刀摔倒在雪地上,睁眼是雪,张口也是雪,铺天盖地的雪里,他终于忍不住大喊:“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我们不打了……”莫三刀在茫茫大雪里声泪俱下,“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不打了、不比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我不是无父无母,我不是孤儿,我不要再做你们的刀。

——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来不及了……”

花云鹤的声音那样轻,在这不歇的严风里,连一片雪也比不过,可是这一刻,在雪虐风饕的世界里,莫三刀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从他开始教你‘归藏三刀’起,你我父子,就注定不在同一条路……”花云鹤拾回掉落在雪中的雪昼剑,“我时日已不多,死在这儿,是我毕生所愿。你自然无需杀我,但你也决然救不了我。”

他拿起剑,极慢而认真地在雪地上写下一个字。

“你的名字。”

他移开剑尖,向少年道。

雪花纷飞,莹白的月光照着一颗莹白的“惺”字。

“可知何意?”

莫三刀望着那字,眼眶一热,哑声:“知道。”

惺,醒也。

“喜欢小梦是吧。”花云鹤笑,他仿佛第一次笑得这样敞亮,这样温暖,“好好待她,别步我后尘。”

莫三刀泪落不断。

“把眼睛闭上。”

“听话。”

莫三刀含恨饮泣,绝望地闭紧眼睛。

雪飞如絮,万念俱寂。

***

“可惜了,他竟然没能死在你手上……”

睁眼、张口……突然又全变成彻骨的大雪,莫三刀望向面前的这一把剑,双眼被剑光晃得微微眯起,完全来不及反应。

还是了缘师太率先察觉不妙,霍然起身:“何元山……你这是作甚?!”

阮岑眉目冷然:“大奸也好大恶也罢,皆系门中私怨,今日何某斗胆借师太宝剑清理门户,还请诸位不要插手。”

“清理门户”四字贯耳,有如惊雷砸入莫三刀脑中,花梦睁大双眼,在剑落刹那挺身挡至他面前,阮岑眼里精光一锐,凝招不动:“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花梦含泪冷笑:“你当然敢,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吗?”

那双眼太明亮,太逼真,阮岑看得眼中刺痛。

花梦讥讽:“你除了不敢去找我爹对峙,你还有什么不敢呢?”

她扬眉,逼视阮岑脸上的愕然、愤怒,强调:“对,我爹——花云鹤。”她斩钉截铁,“你敢羞辱一个才八岁的男孩,哪怕他是月白阿姨留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你敢让一个刚刚分娩不足一月的母亲,在严冬之夜冒着大险去偷走别人的婴孩,哪怕她是你所谓的妻子;你敢迎着无数的冷箭,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扔入仇人的铁蹄下,哪怕她是你的女儿;你敢让一对清清白白的兄妹违人伦,弑生父,哪怕他们敬你爱你将你视作至亲!……同这些相比,杀了我,对你而言,又算什么呢?”

阮岑的剑在虚空里剧颤不止,他的眼睛突然间红得那么可怖,那么凶悍,他的整张脸也突然扭曲得那么阴毒,那么狰狞。花梦目眦欲裂,张口又要再说,莫三刀猛地一把将她拉至身后,单掌劈出,震开了阮岑掠来的一招冷剑。

与此之时,一截红绸被莫三刀拽落,藏于梁上的两把长刀霍然坠下,莫三刀一个空翻,将双刀接入手中,矫捷地落于阮岑身后。

阮岑转头看来,心知中计,再不留情,一套狠戾的剑法劈空杀去。莫三刀双掌翻飞,赤夜刀寒芒吞吐,迅速与阮岑的长剑缴在一处。

激战之中,乱流飞溅,堂内众人掩面四散,花梦原本还僵在原地,却被张靖山一把拉出了喜堂。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