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采蘑菇(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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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来了,又走了。

许多人来了,又走了。

所有的人都说这是一场意外,可是这场“意外”却又太多太多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老村长一夜白头,原本精神矍铄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霜,坐在张家面馆一口又一口地抽烟“我就是想不通门没锁啊,娃儿们怎么会出不来呢警察也说了,门把手上压根就没指纹,娃儿们就不是从门里进去的不是从门里进去,那是从哪里进去后门那个通风口”

“通风口那我去看过,空空荡荡的,娃儿们要是从那里爬进去的,为什么不能从那儿原路出来怎么就会待在这个仓库里”

六月天气,毒辣的太阳照射在铁皮屋顶上。只需要十几分钟,巨大的仓库就会像是桑拿房一样腾起四十多度的热浪。两扇小窗徒劳地输入着空气,四个小小的人影在地上挣扎,老村长只要想到这样的场景,就好像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心安似的。

村里面人心惶惶,遇上这么大的事,许多人把孩子送到外村去过暑假,或者拘在家里不让出来,就连闵家的外公外婆也把自己的孩子送回了城里的父母身边。

原本热热闹闹的张家村,好像突然间冷寂了下来。

老村长左思右想,对亲孙子的死怎么都无法释怀。

“我不行我得再去找找人,好好查清楚。不把这个事情查清楚,我就算进了棺材也闭不上眼”老村长沉沉地说。

面馆张老板也一口又一口抽着烟,听到这句话,和旁边哭肿了双眼的媳妇对视了一眼。

“这么邪乎的事,肯定是妖魔鬼怪作乱。”老板娘喃喃道,“我听说我听说廖家村那边出了个怪事,有个女孩怀着孩子被熊瞎子剖了肚子,搞不好她自己没了孩子又没了性命,就想把别人家的孩子也拖下水”

“一定是了”张老板跳出来指天骂地,恶狠狠地说,“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肯定是那个女鬼啊自己死了不够,还要害人叔,咱们找个道士,找个厉害的道士找到廖家村去,把这个女鬼碎尸万段,给我们娃儿讨回公道”

老村长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张老板和媳妇却像是终于在苦痛的懊悔

和折磨之中找到了源头。他们把所有的恨意和痛苦都发泄在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女鬼”之上,训斥着不守妇道的女人如何做鬼了还在危害世间,言之凿凿,信誓旦旦。

老村长的头很疼,眼睛也很疼。比头和眼睛更疼的是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似的疼。

他停顿了很久,终于捂住了胸口“就这样吧。”

老村长气若游丝地说“既然是女鬼干的事,也是他们的命。就按你说的,找一个道士作法,去廖家村把女鬼收了吧。”

说到这里,张总也有些唏嘘,眼皮一跳,说“我总在外面跑生意,认识的人自然多谢,张老板他们这才找到我,请我帮他们找个道士。”

詹台淡淡一笑“张总人脉广,三十年前找到我师父。如今这会儿,换做我了。我们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道士,您却已经家财万贯做人上人了。”

他话中意味深长,听不出来是褒是贬。

顿了一会儿,詹台才继续开口,别有所指地说“但我想,张老板他们夫妻二人找到你,恐怕不仅是为了找道士一件事吧”

“想问问张总发家那会儿跑的生意,跑的是哪门子的生意”詹台突然扬起了声音,手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啪地一下拍在了桌子上面。

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问吓了一跳。

小海率先反应过来,定睛一看,竟然发现詹台拍在桌子上的那个亮晶晶的东西,赫然是一串钥匙

一串,四把,在圆圆的钢圈上一个接一个串着的。三把银色、一把黄色,最平淡无奇的一串钥匙。

他在詹台的手上,他在茉莉的手上都曾经见过的这串钥匙,故事的开始和故事的结束,都在不断出现的这一串钥匙。

那串小海和李凯华因为一次意外“撞鬼”事件,而从宝灵街小学的天花板里捞出来的一串,最最普通的钥匙。

小海已经知道了,那只黄色的钥匙来自于白色的切诺基,是征北当年开车时用过的车钥匙。被贪婪的赵大和钱二抢走了,自己也丢了性命。

赵大和钱二在张家面馆那一碗酸汤面之后,再也找不见这把钥匙。

可是这串钥匙又和眼前的张总有什么关系难道当初拿走钥匙的那个人,是张总

“您仔细看看,见过这个吗”詹台意味深长地说。

张总先是一愣,伸出手来仔仔细细地翻看着钥匙,喃喃道“啊,这银色的钥匙我眼熟啊这不是我们家搬家以前,城里面第一个房子的钥匙吗”

“那个房子破啊,连暖气都没有。我那会儿事业才刚刚起步,也没什么钱这不是我们家钥匙吗”

他深深陷入回忆中,又仔细去端详挂在最后的那一把黄色的钥匙。

“这一把,看起来也有点眼熟啊以前用过的”张总有些犹豫,“好像是把车钥匙”

“车钥匙,车钥匙啊,我想起来了。”张总眼睛一亮,“这是当初张老板他们夫妇卖给我的那辆切诺基,那辆车的车钥匙啊”

张总脸上有些讪讪的,特意让其他人出去,只留下小海和詹台在包间里。

“我们做生意的,发家多少都有点不清不白。”张总满脸堆笑,“这一点,詹道长清楚得很你师父当年干过的事,怎么也算不上光彩吧”

詹台粲然一笑“放心,张总告诉我的话,我绝对烂在心里,再不会对第二个人说起。”

张总这才放下心来,支支吾吾道“八十年代那会儿,我们这些靠国道的村子,遇上过路的车难免会收点好处费。我们张家村是百年老村,还要点脸,最多偷偷玻璃偷偷油,卖面的时候多收几个钱,隔壁京陵村才是狠,下手直接抢车都有过。”

“抢了车,总要转手卖掉。我虽然看不上他们这些人,但是生意总还是要做的嘛”张总打了个哈哈,辩解道,“咱们这几个村子,有的时候有些来路不明的车啊、物件啊,就靠我运到南边去卖,我这也就是赚个辛苦钱。”

发家不干净,说的就是自己以前卖过赃物这事。

“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如今说起来也确实不光彩。”张总叹气。

“就四个孩子出事之后啊,有一天晚上,面馆那张老板深更半夜摸到我家来,一进门就扒着我的衣袖哭,哭得那个伤心啊。”张总说,“口口声声要花重金去找个有名气的道士,自己又没什么钱,一定要我帮个忙。”

张总还以为这对夫妇来是想借钱,吓得背后的冷汗唰地一下流了下来,正满腹打草稿怎么拒绝呢,没想到张老板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把一把黄色的钥匙放在他掌心,求张总一定想办法帮忙卖掉。

“人家都求到这儿来了,我还能有啥拒绝的理由,当场就答应了”张总搔搔头说,“我拿了钥匙,跟着他们走了好一段路,在省道上走了得有个四五公里,才找到这辆停在路边的车。”

夜色昏暗,白色的切诺基却像是在闪着光,十分打眼。

张总远远一看,心思立刻活泛起来,满口答应了张老板的请求。

“可是等我再走近了一点,才觉得有点不对头”张总的语气越来越迟疑,像是生怕招惹上什么嫌疑,语气也是越来越谨慎,“车前的玻璃碎了一大片,车后又一大块撞痕,座椅上面有一点暗色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血”

张老板也有点紧张,支支吾吾地解释是两个来饭店里吃了饭的客人闹事,被村民赶走了之后,把车留在了这里。

“这太不对劲了。”张总摇头,“我第一反应就是张老板夫妻是不是没了孩子得了疯病,在路上抢劫杀人来着。”

深更半夜路上又没有人,张总站在这荒郊野岭两腿止不住地打颤,生怕自己一个应对不当,这对杀红了眼的夫妻就把他也一并

杀掉了。

他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张老板开出的价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从包里一股脑地把现金都掏了出来,在张老板心满意足的眼神中毫不犹豫地跳上了这辆白色的切诺基。

“我当时都快吓死了,生怕车发动不起来。好在钥匙拧进去,车还能开。”

张总一下将油门踩到底,轻快的白车飞一样地飙了起来,呼啦啦的风从脸颊两侧拂过。直到开出了十几分钟,确定张老板夫妻两个人再也没有办法追上他,张总这才把车停在了路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车肯定有古怪,十有有命案,可是我又不能确定。”张总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第一反应就是,这车绝对不能卖,得留在我手里。”

他找了相熟的朋友,推说是自己出了车祸,把车借放在人家的厂里;又低头看了看那把黄色的车钥匙,犹豫了一下,跟自己家的钥匙串在了一起,干脆拿回了家放在抽屉里保管好。

他自己觉得知道了张老板的“秘密,”,于是又担心自己留在张家村的妻子父母出什么事,一边叮嘱他们不要去张家面馆吃饭,一面小心翼翼地打听最近附近有没有出过什么命案,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可是什么都没有。一件都没有。

没有人失踪,没有人报车祸,一切都像是任何一个平常的夏天,没有一丁点古怪。

张总的心里于是又起了嘀咕。

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我自己多想了

他时隔两个多星期再回了家,特意去找了其他村民询问张家面馆的事,有人认真想了想,告诉他“还真是就孩子出事那个晚上,有人在他们家面馆闹事来着。”

张总一愣,赶紧问“那后来那闹事的人都去哪里了”

“走了啊被打得鼻青脸肿,跑了啊”有人说。

张总心里一松,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这不就对上了吗果然是自己多想了

张家面馆的老板最多就是看上人家车,把人家赶跑了,人也没死,难怪没人报案

他心情松快了许多,可是一想到这辆车,却隐隐约约总觉得有点晦气。

“可能是因为他们家刚抢了人家车,自己孩子就出事了吧”张总勉强笑道,“我心里就觉得,这车宁愿烂在自己手里,也不愿意把这车转出去。我自己还有孩子呢想到家人,心里总是担心的。”

那辆白色的切诺基,就这样停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在三十年岁月变迁中,逐渐变成了一些再也没有人在意和挂牵的废铜烂铁。

而至于这串钥匙

“我还以为这钥匙搬家的时候丢了呢。这算起来都二十年没见过了。”张总摩挲着钥匙上亮晶晶的铁环,抬起头来问詹台,“詹道长,这钥匙怎么会在你手里呢”

是啊,怎么会在他手里呢。

小海默默地抬起头,透过张总那张圆圆的、老实的面孔,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人。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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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戴着黄黄的帽子,笑着对他说“我叫阿芃。”

二十年前的她,大概是六七岁的小女孩和出事的那几个孩子差不多大的年纪

在某一天炎热的下午,小小的女孩穿着姐姐穿不下的连衣裙,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翻箱倒柜,也许在某个无人在意的抽屉角落,翻出了这串小小的钥匙。

她把钥匙放在掌心,骄傲地抬起头,对着空气欢快地玩着“过家家”的游戏,说“这是我家我打开第一扇门咯”

小小的身躯钻过想象中的那扇门。

“这是第二扇”

钥匙在她指尖,就像是稀疏平常的玩具,绝不会想到这串平平无奇的钥匙背后,曾经孕育了多少个待解的故事。

有人叫她。

“芃芃,爸爸都收拾好了,咱们快点出发吧爸爸顺便去工地上看一眼,然后咱们再去接你姐姐”

“我还在玩盖房子过家家呢”女儿阿芃回头,不满地说。

张总迭声催促“咳,等会儿到了工地上,一样能玩盖房子过家家”

小小人儿这才把钥匙放进了裙子上浅浅的口袋里,一蹦一跳地捉住爸爸的手。

小海想起了张总说过的话。

言犹在耳,字字句句都很清晰。

“怎么说我也是个热心公益的人嘛。”张总笑眯眯地说,“以前也干过赔钱赚名声的工程,盖个学校建个公园”

学校学校

宝灵街小学。

小海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对张总说“您您承建的工程里,有没有宝灵街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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