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云开见月（1 / 2）

云开见月

萧满抬起头时，恰逢月出云上，皓辉倾洒山野。

隐没夜色下的树丛山石清晰明朗起来，缭绕前方索桥上的雾却没散，眼望去仍是绰绰影影，难见尽头。

他停下脚步，远眺天上那轮圆月片刻，轻呵口气，目光落到索桥旁的界碑上。

这是块石碑，书有“雪意峰”三字，赫然以剑气落成，笔划洒脱。

“殿下，再往外走，便离开雪意峰了。峰主出关在即，您要在这时候出去吗？”跟在萧满后面的剑童终于逮着机会，将心疑惑问出口。

他被峰主派来伺候萧满已有三年，早摸清了萧满的脾性习惯。往常峰主闭关，萧满总会守在不远处，并估算时间，在峰主即将出关前做些准备，今次却是甩袖子离开了道殿，在峰里四处转悠，实在令他不摸着头脑。

萧满没为容远解惑，他在原地站了好阵，轻声问：“最了解孤山剑阵的人在何处？”

问题来得突然，与眼下情形风牛马不相及，容远愣了拍才反应过来，回答说：“自然是在孤山。”

“天底下最会打架的地方是哪？”萧满又问。

这回，容远不假思索道：“打架……这说的便是切磋过招了。这天底下，招法最厉害的，自然还是孤山。”

萧满“哦”了声。

得到这样的回答再理所当然不过，站在他身侧的人就是孤山弟子，而他所在之处，正是孤山。

孤山十二峰，世间天才奇才半数出自此处，根基底蕴深厚，藏有功法无数，立派数万年，任凭悬天大陆风云变幻，它自伫立北境、巍然不动，乃是天下数数二的门派。

孤山弟子无不以自己师门为豪，而外面的修行者，无不挤破脑袋想要进来。

容远听得萧满如此应答，好奇心更重，不由问：“殿下，您问这个作甚？”

“回去。”萧满却道出这样二字，并且说完之后轻拂衣袖，再提脚步，向索桥上行去。

“啊？”容远很是吃惊，“殿下，过不了多久峰主便会出关，您不留在雪意峰等他吗？”

萧满没有理会，素白的衣角掠过碑上字，在风里几经折转，瞬息走远。

雪意峰，孤山十二峰之。峰主姓晏名无书，悬天大陆上最年轻的太玄境修行者，江湖名声显赫的陵光君，同时也是——萧满的道侣。

萧满是凤凰族最后的血脉，生时同族死尽，无人庇护，又开智极晚，流落离乱红尘里，受人百般欺辱。

是晏无书救下了他。

那时的萧满破破烂烂，晏无书银发玄衣，剑斩碎了笼罩在他头顶的黑暗，就像束光落进来。

萧满喜欢了晏无书很久。

十九岁那年，萧满随晏无书归孤山，与他结侣，隐居雪意峰，至今已有……已有多少年来着？

时间太长，记不太清。毕竟，他都死过回了。

他死之前，人间发生了场道魔之战。晏无书的师弟在诛魔过程身受重伤、奄奄息，尘世无药可救，若想活命，须以凤凰元丹做引。

这天底下就萧满只凤凰。

孤山算是客气，遣人来问萧满是否愿意把元丹献出。

可元丹是什么？元丹以“元”为名，乃是凤凰族修行的根本，若是失去，再无回复可能，此生形如废人，唯待老死。

雪意峰上有禁制，萧满居住的栖隐处更是有阵法，皆为晏无书亲自设下。当时晏无书已是道门当之无愧的第人，若无他的允许，那些长老断然无法走到萧满面前。

可他们就是到了，道袍飘飘，长剑生寒，要萧满献上元丹。

萧满不肯，于是礼过之后，便是兵戈相向。

彼时萧满清修佛道，不太擅长打架，对面之人联起手来，直接以孤山剑阵来攻，萧满根本不是对手。而身为道侣的晏无书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他当如何自保？无力自保。

他当如何反抗？无以反抗。

愤怒绝望之，萧满化出原身，施展秘术，释放凤凰真火！

严严肃冬，漫山飞雪，天地皆白。凤凰火呼啸而至，刺目的红狂舞肆意，雪意峰上层林顷刻焚尽。

那些年里，多少红尘情思，皆付炬，同烧尽神魂之力的凤凰道化作灰烟，飘飘荡荡消弭虚空。

萧满当时是真真切切死了，死在孤山，死在雪意峰上，死在晏无书的默许之下，连根骨头都不剩。可或许凤凰涅槃的传说并非传说，又或许天道怜悯垂爱，他闭眼之后，竟然醒了过来。

是场重生。

重生回到百余年前，晏无书还没有成为人人敬仰的天下第，萧满不过是个初入修行门槛的稚嫩少年。

重生回到百余年前，切怨缘未结，百般恩仇未起，正是云开见月时，长夜风起，恍然如梦，他还有机会改写那样的结局。

过了界碑，便看不清雪意峰上具体情形为何。萧满亦不曾回头看，步伐越来越快，等下了桥，猝然抬手、扶住道旁山石。

疼痛自识海深处袭来，扯得神思不明视线不清，他蹙眉，摸摸索索自袖间取出瓶丹药，尚未来得及服下，便是口鲜血喷出。

月光之下血洒如梅落，萧满身形摇晃，脸色惨白如纸。

不用细探，萧满深知自己伤在神魂上，那是用秘术强拉境界、释放凤凰真火所付出的代价。情况比预想更为严重，眼下最好是寻处清静之所修养，但萧满没有这样做。他番吐纳调息，待恢复几分力气，服下丹药、擦干唇畔血迹，继续前行。

孤山很大，各峰都有专供不擅御剑御风的低阶弟子出行用的飞行兽，不固定路线，给足银钱便走。萧满来到最近的驿点，挑了只鹏鸟，翻身坐到背上，拍了拍它脑袋，道：“去行云峰。”

萧满是凤凰，孤山的鸟类都同他亲近。鹏鸟扭转脑袋，蹭了蹭萧满掌心，眼珠子转，似乎在问：为何要去那里？

众所周知，雪意峰与行云峰不仅位置相距甚远，关系更是非常不和睦，两峰之间除了干架，根本没有往来。

“走了。”萧满没有对鹏鸟解释，轻拍它后颈，催促启程。

鹏鸟纵使担忧，还是张开翅膀。

萧满此去行云峰，是不得已为之。

悬天大路上修行境界分五重，他如今在最低的抱虚境，弱小不堪。

直接加害于他的是孤山剑阵。如容远所言，最了解孤山剑阵的自然是孤山。此地又是举世数数二的大派，他没道理不利用这个地方让自身强大。但孤山规矩甚严，要想修行，必须是孤山弟子。

此时萧满的身份委实尴尬，他是凤凰族最后的血脉，是陵光君晏无书的道侣，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可以拿出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