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不要大善(1 / 2)
谁把命赔给我
天上有天上的斗争。
地上也有地上的反应。
刚刚气血上涌、怒极而晕倒在地的谢彰,忽然睁开了眼睛。
“阿昌”
他一把握住妖仆的手,手背青筋暴起。
“老爷”阿昌看着谢彰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一痛,愤恨道,“老爷放心,我舍了这条命也要护老爷周全”
阿昌是谢彰的妖仆,忠心耿耿陪伴了谢彰五十年。谢彰亏待谁也从未亏待他,五十年里的无数风浪只是让两人之间的信任日益增强。
谢彰今年五十九,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他保养得宜、注重养生,又身处高位,看着与四十许人也差不多。
可突然之间,他整个人都变得灰败枯槁;平日饱满的脸颊也凹陷下去,唯有两只眼大大地瞪着。
“阿昌,你听着。”他声音沙哑,透出一股狠意,“我有事要你帮忙。”
他声音压得很低,却仍引起了看守者的注意力。
王玄转过身,狐疑地盯着他。
这位年轻的将军从始至终都参与了谢九的计划。现在局势明朗,他也摇身一变,从诸位贵人的守护者变成了看守人。
“谢公有话,不妨直说。”他语带威胁。
他父亲王六老爷见这个私生子如此嚣张,不免愤愤“王玄,你”
王玄视若无睹。
谢彰投来一瞥。他倚着妖仆,坐直了身体,胸膛急促地起伏几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精神的衰败,但就因为情况糟到了极点,他反而能镇定地抓住最后一条退路。
“我谢彰再落魄,也是九郎生父。便是下一刻丧失性命,也是你能折辱的”他冷冷斥道,“要折辱于我,便叫谢九他自己来,也好将他不肖的名头坐得更实一些”
噌啷
玄甲拔剑出鞘。
这些玄甲是硕果仅存的几名,因为没有参与结阵,故而从刚才修仙者的攻击下逃出一截。
与之相对,世家众人身边的妖仆也都显露真容,与之冷冷对峙。
妖仆与主家性命相连,没有背叛的余地。
王玄犹豫再三,挥手示意玄甲收起兵刃。
在他的理解中,谢九之所以煞费苦心设了这一惊天
之局,一来是为了更加名正言顺地将修仙者扯进来,二来是为了在半年时间里慢慢收拢势力,避免仓促起事后一片混乱的情形。
三来也是为了避免子弑父的人伦惨剧。若背了这个名头,九郎日后做得再好,恐怕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
否则,一开始拿到蝴蝶玉简后便可直接讨伐谢彰等人,何必绕一大圈子
因此,王玄也决不能对谢彰等人私下动粗,反而需要礼遇有加。
这就是人道讲求的“礼法”。
于是,年轻的将军后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谢公说笑。”
谢彰不再理他。他死死揪住妖仆的手臂,贴近对方的耳边,以最低的声音说
“阿昌,拿着。”
一枚袖珍的白玉虎符从他衣袖中悄悄滑出,塞进阿昌手里。
妖仆神色一怔,旋即了然。他不动声色地抓住虎符。
一点寒光出现在妖仆指尖。
谢彰双眼亮得诡异。他看着阿昌,微微点了点头。
寒光刺破了谢彰的指尖。
谢家家主的鲜血浸入了虎符。
阿昌的妖力一点一滴流入白玉虎符的双眼。
无论是他还是谢彰,脸色都逐渐变得苍白。
而白玉虎符的双眼,却渐渐染上了血红。
在妖仆衣袖中,白玉虎符的腹部亮起了一朵白莲的虚影。
而高空之中,有不止一个人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谢彰能感觉到生机在飞快离他远去,让他本就衰败的精神变得更加虚弱。
可是,他却露出一丝微笑。
他心想,九郎,你可知道世家的计划已经进行多少年了吗
远不止一百年。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而几百年才能出一个修士。
有的种子也要蛰伏上百年,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王玄能想到的,谢蕴昭也能想到。
她还能想到更多。
谢九和沈佛心密谋半年,无非是为了收拢权力,完成平京大权的平稳过渡。
以蝴蝶玉简搅动风云,引得世家暗中出手;同时以大阵蒙蔽时间,令谢彰等人毫无顾忌地出手,从而将阴谋暴露在修仙界眼中。这样一来,谢九接过大权就是名正言顺。
还能防止修仙者出手干涉平京风云。
修仙界远离
凡间世俗,但修仙者又来自凡间世俗;灵石矿脉、灵植草药,还有红尘炼心、天地运势,种种修炼资源、大道感悟也与凡间息息相关。
保不齐就有大能修士出手,令谢九等人的计划功亏一篑。
所以,要完成这个计划,拉拢修仙界的大能修士是必须的。
谢蕴昭仰起头。星河璀璨,永恒不息;星河中的列位修士,也似站立于时光长河之外,淡看人世间风云起落、代代更迭。
“掌门师叔。”
她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敢问谢九和掌门师叔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才让师叔千里迢迢为他掠阵”
天上的修士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北斗的掌门。
“阿昭,你误会了。”掌门优哉游哉,“是我得知了世家的种种恶行,深觉不能纵容,又恰好谢家九郎有义愤之心,我便顺水推舟。平京的事便由平京自己解决,我哪里谈得上掠阵”
“不过是大义所在、人心所向罢了。”
“那么,我的仇呢”谢蕴昭的声音平静极了,“他是大义所在、民心所向,我亲人冤死的魂魄,这些年里因他而死的无辜的魂魄又要去向着谁”
“死人不配谈人心吗”
掌门身上的鹤氅被夜风吹得微抖。他抬手掠过散落的长发,年轻的容颜没有半分千年的沧桑。
他说“你说亲人被他害死,可有证据”
天上地下,无数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是啊,谢彰等人的恶行有蝴蝶玉简为证。
她的仇恨又铭刻在何处
谢蕴昭看向谢九。那个人身上蒙着一层干净的光,好像从未沾染尘埃与血污。
她依旧很平静“我能以道心发誓。谢九,你敢发誓么发誓说我亲人的死与你无关,发誓蝴蝶玉简中的种种恶行与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谢九也看着她。他的目光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无关自然谈不上。”他淡淡说,“泰州谢氏与平京谢氏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故而泰州谢氏横遭意外,我却帮不上忙,当然不能说毫无干系。”
谢蕴昭动也不动。
谢九又道“家父等人为祸一方,我纵然不齿,可身为人子,我也并未尽到劝谏之责,因此深感惭愧,不敢
说无关。”
不敢说无关
“哦,原来是这样。”
也许是夜风太冷,也许是星月光辉太冷;在这盛夏的满月之夜里,谢蕴昭竟浑身发冷。
却还能笑一声“这么说,是我误会了嘛。”
她平静至极“和白莲会勾结、掠夺凡人灵根的是谢彰他们,不是你,是不是”
谢九说“不错。”
“你也没有杀死或者指使谢怀杀死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是不是”
谢九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比月色更澄澈也更平静。
“是。”
上头的北斗掌门轻轻拍手“看来一切都是误会,这不就解开了”
谢九身边站着沈佛心。他垂目诵佛,只道一声“无量寿佛。”
“师妹”
谢蕴昭回过头,对卫枕流一笑“你瞧,师兄,原来是我误会了啊。”
剑修微微蹙着眉,眼神担忧。
“这偌大的平京城里没有我的仇人,那些恶贯满盈之辈也已经伏法。至于我么我是匡扶正义、替天行道的大好人,掌门师叔,你说对不对”
“正是如此。回去给你论功行赏,相信冯师弟也会十分高兴。”
北斗掌门本是站在仙鹤背上,现在他却跪坐下来,手里还漫不经心地揉了揉仙鹤羽毛。
他微笑道“所以,阿昭,不要做傻事。”
“掌门师叔说笑了,我怎么会做傻事呢我从来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谢蕴昭笑得更灿烂。
她还站在高高的莲华台上。刚才她登上高台,以为自己即将公示一场丑恶的阴谋,却没想到阴谋背后还是阴谋,而她只是其中一粒小小的棋子。
有人问过棋子是什么感受么
这座华丽的、充满正大光明之意的莲花高台,忽然变得极度令人厌恶。
她一点不想再站在这里。
于是她往前迈出一步。
五火七禽扇浮在空中,稳稳载着她。
身后一声轰鸣是师兄拔出龙渊剑,斩断了整座莲华台。
谢蕴昭没有回头。她在飞向地面。
飞向谢怀。
谢怀没有灵根,只是个瘦弱的凡人。从高处看去,月光里的谢怀更加瘦弱得像一只蚂蚁。
谢蕴昭停在谢怀面前。
谢怀有些畏惧地看着她,退后一
步。他心口的伤势已经包上白纱布,只微微地渗出暗红的血迹。
“阿兄”他忍不住说。
谢九自月光中降下,却被卫枕流拦住。
朗朗夜空里,掌门再度发话“枕流,阿昭。不要做傻事。”
“我不做傻事。我只想问她一些问题。”
谢蕴昭朝谢怀走近。
她走一步,谢怀退一步。
谢蕴昭平静得可怕,而谢怀的神情益发慌乱。
“谢怀还是你更喜欢被人叫谢妙然”她说,“你记得自己曾杀过多少人吗”
谢怀脚下踩到一块破碎的瓦砾,是刚才交手时被打坏的。
他紧紧握着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你没杀过人么”
“没”
迎着谢蕴昭的目光,谢怀突然吐不出一个字。
他只能求助地看向上方。
但谢九在和卫枕流对峙。一个黑衣肃穆如夜色,一个白衣清朗似昼光。
铮
太阿剑出,焰光亮起。
光照亮了谢蕴昭的眼睛,也照亮了谢怀苍白的脸。
“我始终记得,七年前有人将我从外祖母的灵堂前生生拖走,嘴上却说平京的亲人要照顾我。他们在路上喝酒说笑,说要是外祖父识相点,就不会有横死的下场。他们说自己是怀少爷的属下。”
剑刃是灼热的,贴在谢怀的脖颈上。
“此后我隐姓埋名,不敢回乡。有几次我在通缉令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和画像,就知道你们在找我。”
谢蕴昭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好似自言自语,也好似冬日雪花缓缓飘落。
但夏天哪里会有雪花若是六月飞雪,那只能是冤魂的眼泪被怨气凝结成了冰。
“我一直在想,怀少爷是谁,谢怀是谁谁杀死了我的亲人,为什么我连一点头绪都找不到”
剑刃向下,浸出血丝。
谢怀拼命地喘着气,黑黝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