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误入地府的年轻人（1 / 1）

我是地狱辩护人。他们称我为九爷。我住幽冥地府，专司鬼魂诉讼。历来世间死去之人，要接受阎罗讯问和判官察事，再定去向。地狱刑例与人间之法大有不同，主要看是否犯有三种罪类，再定后事。这三种罪类一为情罪，讯问鬼魂生前是否对至亲手足犯下罪恶，有不孝父母、不义兄弟，不忠夫妻三条罪目；二为事罪，即讯问鬼魂是否在人世作奸犯科，有盗、窃、伤、弑、奸、淫六条罪目；三为公审，此罪类乃讯问鬼魂是否在人间祸害黎民百姓，亦有贪墨、滥权、黑恶三条罪目。

我工作的地方在阎罗殿，殿内阴森浩大，有阎罗王端坐中央，负责主审亡灵，定罪量刑；两旁分列四位判官，分别是善罚司魏征、罚恶司钟馗、察查司陆之道和阴律司崔珏，他们负责签发批文，监督执行判决。而我位列殿下，设辩席，为魂灵辩护，协助阎罗审判，理清罪刑边界，以防冤假错案，送鬼魂去该去的地狱，或为冤魂洗清冤屈，使其投胎做人或升天为仙。

这日，殿内鸣钟，乃告示诸位有魂灵来到，正叩首殿前。正是：阎罗开堂，九爷察事；生前善恶，死后分明。

“来者何人！”阎罗端坐，厉声问道。

只见黑白无常提遛出一只鬼，“报大王，来者马宁，昆山人氏，死时阳寿二十五，在梦中死去。”

“冤枉啊冤枉！大人们，我还没死！”马宁正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阎罗大怒，横眉冷眼：大胆！既然没死，为何擅闯地狱？岂不知阴阳有别，人鬼殊途？

马宁连忙解释：大王，我正在熟睡，梦中见一黑袍大肚，一白衣长舌，俩人面容发白，说人间困苦，叫我不必苟活于世，便引我来此地。我惊恐万分，不敢拒绝，只能随他们前来，不曾想此地竟是阴曹地府、阎罗大殿，冲撞了大王和各位判官。万望大王念在我无知初犯，放我回去，在下以后再也不敢了！

听罢，大殿内哄堂大笑，阎罗也哭笑不得，便唤黑白无常：为何引活人至此？

这黑白无常，人称七爷八爷。黑无常肤色黝黑，大腹便便；白无常则面色惨白，口吐长舌，他们专司捕捉鬼魂，引人下地府。传闻他们生前乃是一对好友，义结金兰，情如手足，同在衙门做捕快。一日二人在外行走，但天将下雨，七爷要回家取伞，叫八爷在桥上等他。不想七爷走后，狂风暴雨，洪水暴涨，八爷不想因躲避而失约，竟被淹死，七爷取伞后急忙赶来，寻他不见，痛不欲生，上吊而亡。这段故事在民间传为佳话，阎罗亦为他们手足情深而感动，遂收留俩人为部将。

黑白无常笑嘻嘻地答道，大王，我们俩观察此厮数月有余，见他每日昏昏欲睡，不劳作，不读书，不侍长辈，不交朋友，醒了便躺着玩他们的智能手机，饿了就点外卖，终日浑浑噩噩，活在世间也是受罪，不如领他来我们住下好了。

阎罗瞪大了眼睛，现在的人间如此慵懒了吗？我虽是地府领袖，也是每日判案，巡视各层地狱，监管小鬼工作，不曾歇息。他们可是没受过这层罪？阎罗自觉不平起来。

马宁听完黑白无常的禀报，更觉冤枉，不停磕头，不停哭喊道：冤枉啊冤枉啊！大王，众位判官！我虽苟活二十多余年，平平无奇，亦毫无建树，但一不犯人间律法，二未触怒天地神祗，怎可如此便了结我的生命？

阎罗没理这厮的哭喊，在殿上问我：九爷，你看此人该当如何处置。

我刚刚已在辩护席上阅毕案卷，字字句句，确与其他普通人无异，亦未作奸犯科，更无所谓为害一方之事，但此人确实令人喜欢不起来，正如黑白无常所言，活着还不如死了。

听到阎罗问我，我便答道：

“大王，此人无非是一懒汉。懒是一种病，而非罪孽。”

“你的意思是放他回去？”

黑白无常插嘴道，可是，大王，九爷，此人活着也是受罪，与草木何异......

我马上说，七爷八爷，此言差矣！人非草木，他虽懒而无能，无甚功德，但他也是父母之子，同窗之友，未来还可能是爱妻之夫、子女之父，取其性命便是夺他人之爱，窃他人骨肉，父母半生锥心之痛，非我等所能想象。”

阎罗显然对我的回答不悦：九爷，话虽如此，可一具行尸走肉，又何必放回人间？

此时马宁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黑白无常还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他。

我见阎罗不为所动，便道：大王，或许他也有什么苦衷，我们不妨一问？

“马宁！也不枉你来地府一趟，你仔细说说，为何如此懒惰？”

马宁用手擦擦眼睛，睁大了看着阎罗，大王，你们说我堕落成性，可也知我曾努力生活？我生于小镇，父母倾心哺育，寒窗苦读十年，可我天资平庸，尽了最大的努力，也不过考取一所普通大学。毕业之后，便给小公司的老板打工。我每日早上六点起床，回家已是深夜，忙碌一年，薪水微薄，假期全无！更至年末，因为工资拖欠而晚交房租，房东逐客，落魄流离，其中辛酸，又有谁知？

我接着问道，那你现在不去工作，岂非更穷？

“今年公司裁员，离职之后工作难寻，所以浑噩在家。兼之考试失败，深造无望，郁郁终日，每夜难以入眠，以致抑郁，医治数月，至今才有所痊愈。”他又转头看向黑白无常，“二位将军，我知你们生前乃挚友手足，而今时不同以往，现在人心大坏，你们可以去看看这世间百态，多少人利欲熏心，又有多少骨肉离间、兄弟反目？”

黑白无常不语。

“都说阴间恐怖，地狱残酷。可人世艰难，大家不过也是苦熬而已。你们只看到我终日昏睡，可多少同辈也是如此？”

“如此说来，你情有可原？”阎罗顿了一下，又说道，“可是你如此无聊度日，也不是好事。众生皆苦，此非无所事事之由。”

年轻人无奈地摇摇头，唉声叹气道，我也心急如焚，可是医生实在不建议我现在去工作。

阎罗便问我，九爷知晓人间，这厮所言属实？

我见阎罗动摇，便道：马宁所言非虚。据我所知，现在人间有三难，买房看病教育难，而年轻人则有三贷，房贷车贷消费贷，重压在身，有些消极避世，也是情有可原。兼之马宁有病在身，案卷虽未载明，但毕竟是因为阳寿未到，听其言也是诚恳之人。我看还是放他回去吧。

阎罗思虑半刻，对着年轻人说道：也罢。黑白无常，带他回去。以后切不可再随意引人至此！

“诺！”黑白无常提起马宁，准备携他回去。

“大王请慢！不能放他走！”此时，一个声音从殿下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