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流民(1 / 2)
京城的一处医馆里,叶琼一行人正围在一位老大夫身边。
老大夫蹙着眉,小心翼翼地在陆春望怀中的女婴身上按了按,又让孟大娘伸出手探了探她的脉搏,良久以后才松了眉毛,说:“还好还好,不是孩子的问题,是母亲的问题。母亲饿太久了,产出来的母乳又少又没什么营养,孩子是饿出来的毛病,吃几天其他人的母乳就好了。还好送来得早,要是等这孩子没力气吞咽的时候,那可就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叶琼注意到陆春望不是特别意外的样子。
想来善堂也有医女,自然也会告知陆春望这一点。
在场之人,包括陆春望,心里都十分清楚,这孩子的病与其说是饿出来的病,还不如说是穷病。
因为穷,所以在刚生下孩子不久,最应该补充营养的时候,孟大娘只能待在善堂内,吃一些只飘着几粒米和几片野菜的清水汤,前几日师母送过去的白面馒头,可能还是孟大娘这段时日里吃到过的最好的食物了。
因为穷,孟大娘吃不到好的,产不出母乳,这个女婴才因饥饿,命悬一线。
陆春望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铤而走险来求助师父的吧。
叶琼心中五味杂陈。
刚巧,叶府里管厨房的范妈妈的三媳妇刚生了个娃娃,叶二便回了趟叶府请来了范三家的。那女婴还是孱弱,在范三家的怀里喝一口母乳便要停下歇息一会儿,但好在哭声终于响亮了些,气息也顺了不少。
孟大娘流着眼泪就要给叶琼磕头,被叶琼一把拉住,说:“孟大娘,使不得的,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更何况陆春望是和我签了长工要还钱的,你不必如此。”
孟大娘应当也是读过书的,听到叶琼不愿意接受磕头,便拉着陆春望和陆春明向叶琼行了个礼,说:“叶二娘子,虽然您这么说了,但是我们心里清楚,此事若不是您发了善心,小妹可就没救了。”
叶琼笑着说:“先不用说这个,我听大夫说了,孟大娘您的身体也需调养呢,您放心养病就好。另外,你们先和我回叶府暂住吧,我再给你们拨十两银子,算是从陆春望的工钱里扣的,置办东西也好,重新找个住的地方也好,别舍不得用。”
孟大娘连声说好,陆春望的神情也缓和下来,再次向叶琼行了一礼。
他隔着围帽看着叶琼的侧脸,心中既是叹服,又泛起思量。
也难怪邹老先生会收这位叶二姑娘为徒了,就论这份善心,和做事的妥帖程度,这位叶二姑娘,就很不简单。
或许,自己与叶家签长约,还会有其他意想不到的收获。
张景之也在医馆之中,但并没有关注叶琼和陆春望与孟大娘之间的对话,他低着头,看着那小小的女婴。
女婴自从降生在这世上,还是第一次吃了顿饱饭,此刻正懵懂无知地吐着泡泡。
女婴的小手虚虚抓握着,张景之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鬼使神差地伸出自己的手指,点了点女婴幼嫩的手,然后被女婴的小手攥住了手指。
奇怪的柔软触感,很是温暖,张景之原本以为自己会抽回手,但他并没有。
叶琼凑了过来,看到张景之与女婴奇妙而和谐的相处,忍俊不禁道:“感觉怎样?这女婴,也是一条生命啊。”
张景之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脑海中的思维却十分跳跃。
不知师姐以后的孩子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想法一出,张景之的脸迅速地烧了起来,心中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抽回了手,偷偷瞄了身边低垂着眼正在逗着女婴的叶琼一眼,看了一眼就慌乱地收回了目光,然后咳了一声说:“师姐,我府上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叶琼“哦”了一声,没有多话,甚至没有抬头。
张景之隐隐有些失望,但此时叶琼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抬起头说:“今日还是多谢你了,回去的时候小心些,不要和人冲撞了。”
张景之努力地让自己的嘴角不要飞扬得太过明显,点了点头,逃也似的走了,留下叶琼莫名其妙,以为韩国公府是出了什么事还细思了一番。
处理好了孟大娘的事情,叶琼回到了马车上,向一直未出面的邹老先生说了经过。
邹老先生颔首,捋了捋胡须,问道:“从此事之中,你可悟到了什么?”
叶琼一怔,沉吟一会,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并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事情。看到陆春望时,我总会在想,倘若我身处他的位置,是否能做到更好?倘若我的出身如师弟一般,我又是否能做到尊重陆春望?即使我依旧是叶琼,我难道就不惧怕陆春望人品卑劣,就此赖上了我吗?”
邹老先生笑着认可说:“但你依旧做了。”
叶琼颔首,说:“我不瞒师父,我帮陆春望,也有看他谈吐不凡的缘故,把这次相助当做是一次投资。但我真的看到那女婴活过来的时候,我又觉得,似乎一切前因后果,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邹老先生掀开车帘的一角,让叶琼看向车外,说:“你看那个坐馆的老大夫,他姓孙,名茴,曾做过太医院的院判,如今却在这陋巷里做个普通的大夫。”
叶琼透过车帘看向孙大夫。
孙大夫正在和一位衣着简朴的妇人说着药剂的用法,他的脸上有些疲惫之色,眼睛却很亮,并始终保持着和煦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难怪,孟大娘的小女儿才几个月大呀,孙大夫就能看出这孩子的病症所在,果然是大隐隐于市的良医。
邹老先生说道:“我和他有些交情,他有时候会去善堂里出义诊。当年,他觉得在宫中给各位妃嫔和皇亲国戚看病,远远不如为真正底层的百姓看病的意义大,便毅然决然地辞去了院判之职,来到了这家医馆坐馆。我曾问他,这样值得吗,他只和我说——”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邹老先生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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