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萧瑟与凋谢(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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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好人,对大家都很好,只是,苗家来人了,这个时候俺去苗家不太方便,今儿俺就不去了。”

蒋警官的脚步离着苗家面馆有一定的距离就停了下来,他扭脸向剃头铺子瞭了一眼,抬起双手整整前襟,嘴里吆喝了一嗓子:“理发的,有空余的凳子吗?俺的头和脸也该修修了。”说着用一只手抿了抿油光光的头,背过另一只手摘下后腰上挂着的警棍,跺着脚上大皮鞋,身子一晃一晃走近剃头铺子。

听到蒋警官的脚步声到了铺子门口,瓢爷走到门口边上,伸出大手把两扇开着的门又往外推了推,他向蒋警官曲腰哈背,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大敞门,迎贵客,蒋警官,您快请。”

“是吗?您老会说话,俺理发您不会收俺的钱吧?”蒋警官故意高声问。他右手抓着警棍在左手掌上有节奏地敲着,他的眼睛瞥着苗家面馆。

“哪敢收钱?您蒋警官能进俺的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呀。”

苗简已手里拉着那个女子的手,刚要迈上台阶,瓢爷洪亮的声音随风飘了过来,他顺着声音往林家铺子看了一眼,蒋警官也正好往他这边瞧,两人的目光相撞。

“您好。”苗简已赶紧向蒋警官打招呼,一副唯唯诺诺的表情。

“你做什么呀?瞅你这德行。没出息的样子,看见谁了?”苗简已身旁的女子站住脚步,她伸出莲花指在苗简已的后背上狠狠戳了一下,扭扭腰肢,轻挑眉梢,她的目光落在穿着一身警服、威风凛凛的蒋广全身上,她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她脸上浮过一丝娇羞的神态,心里说:好美的男人,还是一个警察。

蒋警官是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有一张干净又英俊的脸,一个高大魁梧的体型,往那儿一站: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苗简已身边的女人叫孙香香,三年前她曾在青岛棉纱厂工作,因为吃不了苦,她就用她那点姿色勾引男人,经常出入有钱男人的府邸。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他遇到了被酒馆的人追打的苗简已。苗简已在学校喜欢上一个女同学,那个女同学不喜欢他,他带着满心郁闷走进一家酒馆,不知不觉喝醉了,他身上没有一文钱,酒馆掌柜的不依不饶,就让伙计教训一下骗吃骗喝的苗简已。

看着一脸帅气,岁数又不大的苗简已,孙香香心生爱怜。她整天被一些老男人搂着,她也烦了,她也想找一个男人好好过日子,眼前的小男人白嫩嫩的,看穿戴像是一个高校学生,能在青岛上学的家底也差不到哪儿去,她眼睛一转,她替苗简已交了酒钱,她把苗简已带进了她的出租房。

从此以后,苗简已与孙香香开始了同居生活,为了生活孙香香依旧勾搭有钱男人,哪个男人愿意看着自己女人与其他男人眉来眼去呢?为了顺利念完学苗简已忍了。毕业后,他准备回威县青峰镇,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孙香香,孙香香很高兴,这个小男人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不仅没有嫌弃她岁数大,还想把她带回老家。她又听苗简已说他家在青峰镇还有一个面馆,那太好不过了。也就在两人打算回家时,接到了家人催回的电报,就这样,苗简已带着他的女人孙香香回了青峰镇。

“您好!”孙香香向蒋广全弯弯腰,送上一个: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

看到孙香香的眼神蒋警官全身起鸡皮疙瘩,他心里暗暗道:苗先生夫妇多好的人呀,没想到还有这种亲戚。

苗家里,苗先生正在北屋炕沿上坐着,他身旁躺着苗太太,苗太太忽而清醒,忽而恍惚,忽而张张嘴想说什么,声音堵在她的喉咙里,只发出微弱的呢喃细语。

“苗先生,苗先生,少爷回来了。”薛婶在院里兴奋地喊。

苗太太睁睁上眼皮,嘴角露出一点笑。苗先生心里一喜,他匆忙跳下炕,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了下来,低头看看他的妻子,两滴泪从他妻子蜡黄的脸上滚下来。

“孩子回来了,莫哭,俺去看看……你高兴一下,不要在孩子眼前流泪,看见你流泪,他心里也会难受的,听话。”苗先生转身撩起长衫下摆迈出了屋门槛。

“爹。”苗简已上前一步就要下跪,一旁的孙香香偷偷拧了他一下,嘴里嘀咕着:“俺给你买这一身衣服不便宜,瞅瞅这地上脏的。”

听了孙香香的话,苗简已站直身体,嘴里说:“爹,俺给您带回了儿媳妇,她叫孙香香。”

听到儿子喊爹,苗先生心里激动,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准备抱抱自己儿子,听到儿子嘴里的介绍,他愣了,一个扭捏的女子身影在他眼前跳跃,他以为眼睛花了,用拳头揉揉眼睛,没错,是一个妖冶的女子,看岁数比自己儿子大好多。

孙香香往前扭了扭腰,斜着身子弯弯腰,蜷着舌尖说:“爹,您好,儿媳妇给您请安了。”

看着眼前娇里娇气的孙香香,一股无名火从脚底升到了头顶,苗先生真想发火,又怕屋里炕上躺着的妻子听到,他一扭头,一甩袖子,愤然转身往屋里走。

苗简已站在院子里一时不知所措。

看着没搭话就离去的苗先生,孙香香生气了,她想高声骂几句,又觉得不妥,毕竟第一次踏进婆家大门,以后还准备在一口锅里搅勺子,这口气她早晚要出,埋怨还是必须的:“瞅你家人的德行,还不待见俺,俺还瞧不上你们呢,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中学教员吗?有知识就拽了?呸。”

苗简已连忙向孙香香赔礼道歉:“俺娘病了,俺爹心情不好,请多多包涵体谅。你先去屋里歇着,俺去见见俺娘。”苗简已把脸转向一旁站着的薛婶,问:“薛婶,我的房间收拾干净了吗?”

“少爷,俺给您收拾出来好几个月了,太太每天让俺收拾一遍,被子也晒过了,窗户天天通风……”

苗简已不耐烦地打断薛婶的话:“好了,别啰嗦了,你带少夫人去我的屋里,给她端盆热水泡泡脚丫,坐了两小时的火车,又坐了两个小时的人力车,她累坏了。”

“是!”薛婶转身准备离去,东厢房的小九儿在这个时候醒了,他嘹亮的哭声窜出了屋子,薛婶垂着头往东厢房疾走了几步。

听到孩子的哭声,苗简已皱皱眉头,厉声问:“谁家的孩子?薛婶。”

“是,是那个丫头的弟弟……”薛婶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急得满额头冒汗,太太一直不清醒,先生也没嘱咐她怎么把丫头和小九儿的事儿告诉少爷。

苗简已两条长眉拧到了一起,温文尔雅的面容由于生气而扭曲,疾言厉色地吼问:“丫头?丫头是谁?”

东厢房里还有小白瓜,他听到院里的声音吓得不敢喘气,他虽然岁数不大,脑袋瓜子聪明,能从别人口气里听出好坏,他用小手拍着小九儿,声音在嗓子眼里:“别哭,别哭,那个苗家少爷不喜欢你,也不喜欢那个小姐姐……”

“丫头,丫头是先生在街上捡来的。”薛婶双手抱在小腹上,互相使劲揉搓着:“丫头是好……好孩子。”

“薛婶,现在我娘有病,我爹挣那点钱,我说,好几个月不给我生活费,原来家里养着两个外姓人……”苗简已双手卡在腰里,在院子里转着圈,嘴里咬牙切齿地埋怨着:“你们知道不知道?如果没有香香,我可能都毕不了业。”

“简已,你给我进来。”苗先生一声吼从北屋里传了出来:“你母亲在炕上躺着,你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做什么?还不快点来看看你的母亲?”

“好,我知道了,我这个亲儿子都不如一个野丫头。还不如一个小野种。”苗简已把他心里的委屈一下强加给了没有见面的顾小敏。

孙香香在一旁撇了撇嘴,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很喜欢听苗简已发火,由此,她知道她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薛婶吓得全身哆嗦,她恨自己不会说话。

“薛婶,俺累了,你还不快去给俺端盆热水来。”孙香香阴阳怪气地声音落在薛婶头顶。

小九儿在屋里哭,孙香香在耳边左一声右一声催促,薛婶心里着急呀,少奶奶不能得罪,得罪了对谁都不好,即使苗先生没相中这个女子做儿媳,少爷脾气暴躁,他不会听苗先生的话。看情形,少爷已经和这个女子住在一起了,木已成舟,眼目前只能扔下小九儿先伺候少奶奶。

苗简已怒着脸踏进了北屋,他的目光落在炕上躺着的母亲脸上,看着母亲奄奄一息的样子,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娘~”

苗太太听到她日思夜想的儿子声音,她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她想摸摸她儿子的脸,举在半空,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她刚刚听到了院子里的声音,也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知道儿子带回一个女人,可是,带着一脸欢喜出去迎接儿子的丈夫,带着一脸盛怒返回,她心里有数了。听那个女子说话声音,不是一般人,嘴里没听出温善,却带着尖钻刻薄。

苗太太心里很难过,又着急,自己马上要死了,怎么办呢?

“丫头,丫头是好人。”苗太太用了很大力气说:“她可以给俺简儿做媳妇……”

苗简已伸手想握住他母亲的手,当听到母亲嘴里含糊不清喊丫头时,他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这是他第二次听到丫头两个字,没想到那个丫头已经占据了他在苗家的地位,他恨丫头,深恶痛绝地恨。

“俺要等丫头回来……”苗太太声音微弱。

天黑了,薛婶怕苗简已两口子伤害小九儿,趁着他们不注意,她让曲伯把小九儿偷偷送到了林家,她也让小白瓜去了林家。

苗家乱了,苗太太在炕上殃气,迟迟闭不上眼睛;苗先生坐在椅子上,用双手捧着脸,泪水涕泗纵横;苗简已蹲在北屋地上抱头痛哭,嘴里高一声低一声喊着:“娘呀……”不知他是真伤心还是故意演戏给邻居看?

小敏回到苗家时,苗家的灯亮了,惨淡的灯光从窗口透出来照在院子里,杏树的影子投在东厢房的墙上,像披头散发的野魂,在西风里游荡。

林伯和瓢爷也在,他们站在北屋门口低垂着头,满脸伤心与同情,他们来苗家是为了听候苗先生的支使,苗太太命在旦夕,苗家需要人手,应该帮苗先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听到屋里苗先生的哭声,小敏一时蒙了,她不相信苗太太即将撒手人寰。

“丫头,丫头,快,苗太太找你。”薛婶慌里慌张从屋里窜出来,向小敏招招手。

“苗太太怎么啦?”顷刻间,凄凉占据了小敏的心脏,她意识到苗太太已经不行了。

站在北屋门口的瓢爷和林伯把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给小敏让出一条路,小敏流着泪窜进了北屋。

“丫头,丫头~”苗太太嘴里只剩下了两个含糊不清的字。

小敏跪着腿爬上炕,她抓住苗太太冰凉的手,哭着说:“苗太太,丫头给您捂捂手……”小敏说着,掀起自己的衣襟,把苗太太的手放进了她的怀里。“苗太太,您暖和了吗,俺娘说,她怕冷,她说手暖和了她心里也暖和。”

“丫头,丫头,俺把简已交给你……”

简已是谁?小敏不知道简已是谁?她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苗太太交给她什么,就是一颗即将爆炸的手雷她也要抱着。

“您放心,苗太太,您就是俺丫头的娘,娘的话,丫头一定照办。”小敏已经涕不成声。

苗太太脸上滑下两滴泪,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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