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北平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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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客气。”明楼声音淡淡的,“你的伤医生怎么说?”

“放心,没什么事。”方孟韦匆匆应着,心里关心粮的事,“倒是您,您哪来那么多粮啊,把粮都给了我们家,您自己够吃吗?”

听到这毫不迂回的关心,明楼在电话那头无声地笑了笑,道:“我就一张嘴,怎么都吃不了太多。粮呢,是我从黑市买的,你爹管着北平分行,我猜多半是要以身作则,宁肯断粮也不肯和黑市交易的。”

明楼说得没错了,但方孟韦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到断粮那么夸张。”

“房间有镜子吧?”明楼问。

“有啊,怎么了?”

“去照照,看自己的脸瘦了多少。”

面对明楼的无情戳穿,方孟韦抬手摸摸的确清瘦不少的脸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傻傻笑出了声。

明楼听见这笑声,神情变得微妙而复杂,他缓了口气道:“不用太谢我,粮我不白给,还要劳你跑腿,分一些送到崔家。”

方孟韦一听,正色说:“嗯,那是肯定,您交给我吧。”哪怕明楼不说,他也会这么做。

“好,”在这一点上,明楼很放心,“麻烦你了。”

方孟韦点点头,又忍不住傻笑:“和我您还客气什么。”

本以为会被打趣两句,谁知明楼紧接着说:“还有事吗?”听口气似乎无意多聊。

方孟韦一愣,忙说:“哦,没、没事了。”

“好,再见。”明楼说完毫不留恋地挂了电话。

方孟韦捏着话筒,愣愣听着短促的忙音,心里若有所失。他知道明楼忙,并不打算一直缠着他,但总归还想再闲话几句,两句也行。

他从不是个喜欢聊闲天的人,但不知怎么,到了明楼这里,就事论事反倒令他不情愿了,明楼果断挂上电话的举动,似乎在拉起一道看不见的界限,他不喜欢。

可明楼对他依旧关心,电话也照接不误,一切都是他想要的样子。

那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是啊,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方孟韦费解地问自己,一时连饿也忘记。

另一边,明楼挂断电话,便也一道按下了心中的波澜。太多的事等在前方,对已有决断的事,他很少停留。

此刻亟待决断的是明台的请求。明楼虽知自家弟弟不受管束,不是个好领导的下级,但也万没有想到,明台竟主动来向自己张口,还不惜打感情牌,就为讨一个任务。

明台明明知道,组织暂时再不会安排任何任务给他。

无奈他更知道,他想要的东西,他大哥永远都会给他。

明楼内心挣扎良久,终于长叹一声,锁紧门窗,拿出许久未用的秘密电台,给自己的上级董书记发报。

那天过后,方孟韦发现,明楼再一次失联了,剿总几乎见不着人,听说,是因为冀处长到任,明楼得以卸下剿总经济处的担子,工作重心往保密局北平站偏移的缘故。

最近城里特务活动越发猖獗,搜捕共产党的行动已然被摆到明面上,针对民主人士的暗杀爆炸也发生了数次,这都是北平站的杰作。

方孟韦无权过问保密局的行动,只有一次帮忙善后过爆炸现场,亲眼目睹死伤者惨状,由此对暗杀行径更加深恶痛绝。

要说这里头有明楼的“功劳”,方孟韦是不信的,但终究是何种情况,也需问个清楚。

可他去明楼家里找,下人总说明先生不在。

方孟韦这才觉察出不对来,似乎别人都能知道明楼的行踪,只自己一点也捉不到他,这是为何?

方孟韦一阵心慌。曾经他总以为,明楼就住附近,想找随时可以找到,如今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只要明楼不去剿总不回家,自己便无从寻起,更何况明楼孤身来北平,无牵无挂,如果哪天悄无声息地离开,自己也可能一无所知。

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由此,方孟韦开始特别留意明楼家的动向,几乎日日去问,甚至于摸清了老妈子上下班的确切时间,终于在一天晚上,被他发现明楼家的窗户久违地亮起了灯,方孟韦一下雀跃,连晚饭也没顾上,回家停了车就匆匆跑到明楼家大门外按门铃。

老妈子很快来应门,方孟韦指指亮灯的窗户:“今天总在家吧?”

老妈子面露难色,请他稍候,说要去通报一声。

方孟韦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神色中的暧昧,但他固执地视而不见,催她快去。

见面要说的第一句话早已想好,他要问明楼这些天都躲去哪了,害他死活找不到,打算怎么赔。

若还打算再用一顿饭搪塞,他就让他先把欠了的的那顿兑现再说。

至于保密局的事,容后再问吧,万一问太多惹明楼不高兴就不好了。

方孟韦盘算着,期待让他的脸泛起光彩。

见老妈子从宅子里出来,甚至等不及她走到近前,方孟韦抬脚就进了院子。

老妈子忙快步迎上来阻住他:“方副局长,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刚进去,明先生正在忙……”

“在忙?”方孟韦笑着,“不要紧,我进去等他。”

老妈子只好实话实说:“明先生说,请您回去,他不方便见您。”

“不方便?”方孟韦不由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确定,他真这么说?”

老妈子点头:“是原话,您看您天天来,我也不敢乱说。”

方孟韦笑意维持不住:“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方便?”

老妈子低下头,愈发小心道:“先生说,最近太乱,让您以后……也别来了。”

太乱?呵,北平城哪天不乱,真是好理由。

方孟韦再无话可说,只觉得可笑非常,冷哼一声,扭头就走,可真到迈出大门那一刻,脸上的冷意瞬间通通化成委屈。

心中连日的猜疑和不安,那些他执意不肯相信的,此刻全都被证实。明楼的确在躲他,不,不是躲,是彻底不想见他了。

什么很高兴在北平认识他,还和以前一样——全是撒谎。

一想到明楼恐怕早已计划如此,先哄住他,再想办法抽身,心就一阵阵发凉。

以前老看明楼骗别人,只觉得厉害,终于也轮到自己被骗的一天。

为什么这样对他?他终究是哪里做错了吗?

方孟韦漫无目的地找了处花坛坐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过就是不被允许进门,比这更不近人情的拒绝他也经受过,缘何这次就像被当头棒喝似的,没出息地连走回家的力气也没有了。

连同那一点点被拒绝的愤怒也随着力气消散殆尽,仿佛二十多年来赖以维生的骄傲、自尊、意气,那层天生便跟随他、保护他,此前从未觉察的外壳,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碎裂,蜕出一个他全不认识的自己。

这个人崭新而脆弱,制造出毫无理性的汹涌心伤淹没他,让他除了放任眼泪不停涌出之外,再也无计可施。

十一月底的风刀子一样地刮,方孟韦本来仗着年轻,成天只穿一件薄大衣到处跑,此时却冷到了心里,止不住发抖。

但他连裹紧大衣这么点简单的动作也不想抬手,任凭干燥的冷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定定地看着路边的野草。

看着看着,突然发觉,这条他自夏天同明楼相识那日起,便走过无数回的林荫路,不知不觉间,满目的郁郁葱葱都已纷纷褪去了颜色。

原来,夏天早已如梦般过去,北平的冬天这就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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