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玫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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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柳那边动作很快,马上在四十四楼准备了客房。贺念之倒是没什么心里负担,搬着行李就直接住了进去。

山海:【他多半是查到邵墨渊和你的关系了。】

贺念之:【看得出来。】

从四岁开始,邵墨渊就是贺念之的监护人了。幼儿园的时候家长会,邵墨渊深思熟虑之下觉得儿子的事情不能叫李黛敷衍,于是便很认真地自己牵着贺念之的手去参加。贺念之至今仍然记得那个场面:整个幼儿园当时就炸了,校长吓成了鹌鹑,他们当时的班主任更是当场晕厥——她可是上一秒还在办公室讨论什么时候能海选第一夫人啊!!

为了防止增添烦恼,从此贺念之被问起家庭情况便干脆说自己是孤儿。这后果也挺严重,直接导致邵墨渊以为幼儿园之后便没有家长会。

总之,有他的存在,贺念之在任何人心里的地位都会立刻拔高一等。正如他现在住在了四十四楼。

山海:【丹柳这ai,我好像曾见过的。】

贺念之没有答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眼眸盯着远方,似乎有些出神。

【我要再去趟北极。】贺念之突然道。

山海:【……你没事找事吗?】

贺念之悠然:【去看北极熊。】

山海:【……你又要折腾我拆电子网了。】

贺念之是个行动派。当夜幕深垂的时候,他人已经又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了。

他之前说被熊撞到了是真的,只不过没有摸——贺念之知道邵墨渊虽然嘴上不说,可其实最喜欢毛绒绒的东西——邵墨渊看到这种毛绒动物的时候眼睛都会像小孩子一样亮一下,甚至会小心翼翼伸出手揉一揉动物松软的皮毛,成功之后眼里写满了惬意的惊喜。

因此,当他小腿被北极熊碰上的时候便心软的不行,马上将其送到了最近的救助站。

可是走这条路,要去那里,就要经过一片死尸乱葬岗般的地方,学术名词倒是很好听,叫“萤火森林”——

动物的尸骸堆积在一起,有的只剩骨架,还有的似乎离世不久,肉身尚在。那里风刮不起来,雪落不下去,似乎因为上方盘旋着太多的怨灵。

贺念之以前是不大喜欢来这片地方的。原因无他,太过于触目惊心。

一种几乎窒息的压抑。

山海清楚地记得贺念之第一次来北极——那时是跟着考察团队来的,路过这里时,所有人都是加快脚步极速而行。贺念之第一次来,转过了头,便被闪电劈过一样,立在了原地。

“念之!”那时教授已经走出了几十米,才发现徒弟没跟上,很粗犷地向他喊道,“别愣着了,快点走!”

只有山海知道他当时心里的想法。

【山海……你说我们有一天,会不会也这样……尸横遍野?】

从此以后贺念之又来了北极很多次,可没有一次是经过这里的。

直到今天,万不得已。

贺念之全程没有说话。

就这样躲似的一路走过,人为建筑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一座挺矮小的房子,屋顶上横插着信号杆,上个世纪落后的建筑风格在它身上演绎到淋漓尽致。不过这也怪不了谁——这里落成的时间有些过分早了,后入也没有想要修缮的念头,便任由其自主发展了。

贺念之敲了敲铁门。

研究员倒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用一种刻意掩饰的情绪道:“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嗯。”贺念之照常乖顺道,“可以来看看熊吗?”

“啊……那快点进来吧。”

这里毕竟是科研站,虽然外观破旧,但是里面的专业设备都很高级。贺念之随着穿着大棉袄的男人走了进去,走到了一扇冰冷的不锈钢门前。

他能感受到四周的气氛在沉下来。

“贺先生。”研究员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很感谢您的救助,但……您可能会失望了。”

贺念之心里翻涌着情绪,“白内障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癌变了。”研究员也觉得有些难开口,“这是目前有记载的、第一例因为太阳辐射过强而……死亡的熊。”

空气骤冷。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北极熊因为白内障死掉了。

刚刚不应该走过萤火森林那条路的,贺念之心想。

这种事情要是被邵墨渊知道了,他会很难过。

他仍然很礼貌地对研究员说,“也请节哀。”

“你……还要看吗?”

“不用了,谢谢您。”

接着,便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山海想,如果悲伤可以具象化的话,贺念之此刻的悲伤应该就与那些消亡的和正在消亡的冰川一样多。

因为他正无声地凝望着萤火森林所有的死尸。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一切事物都不太分明。可是这些尸体却仿佛有灵魂,缠绕着每一个经过的行人。

他在替很多很多贪得无厌的人背负。

山海:【你别自虐了,回工业区吧。】

贺念之没有听,继续往北走。

-

于是当天,他的笔记本上又出现了几行字:

“北纬833°,东经625°。

2116年12月24日22:02分。

第九百九十九座冰川正式消融。”

足下本应该是坚实的、自远古时代就存在的冰,可现如今全都灰飞烟灭,随波逐流、融化成了汪洋。

贺念之站在仅剩的冰原上,睫毛已经结上了雪花,面无血色。可他似乎感觉不到寒冷,任凭寒风吹彻。

仅仅几个小时。

他闭上了眼,轻盈的雪花从睫毛上抖落。一种涩意正在包裹着他的眼球,润湿他有些空洞的眼。耳旁风呼啸而过,似乎是从几亿年前就有的哀鸣。

他突然觉得背上的责任好像一座山,迫使他屈膝跪下,像最狂热的信徒那样虔诚祈愿。

“请相信我。”他喃喃道,声音像受到太阳活动影响的电离层那样颤抖起来,“我必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手指冻得已经有些僵硬了,可是这不算什么。他从心口前的口袋里拿出,在第九百九十九座冰山的遗骸上,放上了一支玫瑰——

一只很小的、开得正秾艳的玫瑰。

当他把它拿出来的时候,饶是山海这样一个理论上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也是大惊:这朵玫瑰于贺念之的意义太过巨大,每次都被他稳当地放在靠近胸膛的位置,甚至导致山海无数次暗戳戳地争宠——

那是五岁的时候,邵墨渊送给贺念之的第一件礼物。

花是被风干了夹在《小王子》的书间的。邵墨渊说,这就是b612上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贺念之深信不疑。

书早已经被他翻烂了,这朵花也陪着少年的梦,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极光在头顶变幻,将这片纯白的大地映射地更加廖远。

贺念之也许是真的动了情,竟然在这样空旷的世界中,流下了一滴眼泪。

过了很久,四肢百骸都已经僵硬,他这才站了起来,在一片黑暗和寒冷中重新站了起来。

他跪下是信仰,站起来便是不朽。

邵墨渊有一个坚持了很多年的习惯,那就是早起。

此刻已经不在鲸落洲,可是生物钟实在是太准——早上六点,他准时睁开了眼。

二十五号了。

今天是贺念之生日。

十八岁生日。

这个想法第一时间占据了他的所有脑海,接着才是其他的一切。

他走到窗边,一下子拉开了窗帘。

在下雪。

上一次下雪也许是十年前了——那时贺念之很小,眼里对这种纯洁的东西的喜爱根本是不加掩饰的。

他现在十八岁了,还会喜欢吗?看不到自己,他看到雪,会不会开心一点?

习惯这件事情太为可怕,一如贺念之的存在——有些东西在潜移默化中就扎根于脑海,而你甚至没有任何感觉。

他的目光从天空慢慢向下,移到了远处的海面,再是近处的陆地。如今月色尚且朦胧,雪还在扑簌簌地落着,暖黄色的路灯如星火,在雾化了的窗外微亮。

在码头边的路灯下,分明有一团暗色的阴影。

邵墨渊起初以为是猫,便忍不住停留了会儿目光。可那阴影逐渐舒展——原来那是人,之前蹲着,这下站了起来。

风吹打,树枝遮挡,角度成迷。邵墨渊看不清楚,可总觉得……很熟悉。

下颚线的弧度也熟悉,气质也熟悉。

……是贺念之。

贺念之回到工业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黑夜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被焚烧在了记忆之中。

他抬头去看朦胧在云间的太阳,就好像看到了它表面的黑子。

竟然下雪了。

雪应该是他走了以后便开始下的,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现在雪花还在轻歌曼舞着。

地上泥泞的脚印把一切彻底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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