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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听不清,他又重复了几遍:“不要钱,不要。”
郑文英在旁边嗑瓜子,笑着说:“行了,姥姥给你就拿着吧。”
沈听眠看着手里旧了的钞票,好像是兑换幸福的支票。他总觉得,姥姥是把命给他了。
姥姥还在拍他的手,脸已经老到皱的看不出五官,她含糊地说:“买糖吃,高兴。”
沈听眠背对着母亲,脸上晦暗而苍白,他点点头:“高兴。”
他低着头,以为会看见泪水,但什么也没有,只有姥姥苍老的手,在一遍遍抚摸着他的手背,嘴里还在说着:“高兴,眠眠,高兴。”
他们下午离开了老家,郑文英说要去超市一趟,沈听眠自己回了家。
他好像条没有死透的鱼,黏在床上。
他忽然想,姥姥这么爱他,她会原谅自己的。
他的痛苦那么抽象,不会有谁认为这会和他们的生活有什么交集,他不需要活在苍白的愧疚里。
他的死亡对任何人来说都不过是一场热闹。
他在屋子里乱走起来,步伐混乱,胸膛里好像有个怪物不肯出来,撕咬着他的内脏和血肉,他扯着头发,开始疯狂地哭,大张着嘴巴,额头爆出青筋,整张脸都憋红了也吼不出来。
他不能再等了,没办法再等了。
他找了条郑文英装货用的粗绳子,准备在阳台上吊自杀。
他首先屏着呼吸,握着打结的绳子,让它在下巴摩挲着,随后慢慢蹲了下去。
仅仅过了一会儿,他就感觉耳后绷紧了,脸皮快涨破了,血肉要被生生挤出来似的,胀痛感让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甚至不自觉想往上翻,他想起小时候玩的整蛊玩具,那个眼球瞬间弹出来的画面,他觉得自己的眼珠子要崩出去了。逐渐的,他喘不过气来,脖子以上的部位全部开始发麻,好像漏了气的气球在密密麻麻的针扎下爆破枯萎。
眼前发黑的时候,门口传来母亲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还好没有失误踢掉凳子,涨红着脸咳嗽着跳了下来。
外面热热闹闹,好像有很多人,还好没有就这么死了,沈听眠这才有些清醒,他记得他以前向自己再三保证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家里。
不能死在家里,这是底线。
家里来了客人。
郑文英开小超市的那条街,有几个开别的店的好姐妹。
客厅里好亮堂,郑文英喊道:“沈听眠!”
沈听眠摸着脖子走了出来,看到一屋子女人,沙哑着说:“阿姨好。”
几个阿姨纷纷对他笑:“小眠在呢。”
这下子好热闹,女人们都看向他,叽叽喳喳开了口。
“啊哟,这么大了!”
“那是你见着少,我就天天看见小眠。”
“像你呢文英,太俊了!”
“有没有对象了这么好看?”
“去去去,”郑文英摆摆手,搬出来几个小板凳,“什么对象,得学习呢,快坐啊,别站着,沈听眠倒茶去。”
沈听眠答应着,离开了客厅,他先去了阳台把绳子收起来,然后才去了厨房找茶叶。
那边还在热火朝天聊着,沈听眠烧了水,在灶台前听到郑文英在外面说:
“现在孩子就是不能惯着,上礼拜沈听眠还跟我说那什么来着,那什么,我想想……”
“哦,对了,抑郁症!”
随而几声大笑,有个女人问:“什么意思啊,抑郁症?”
“能什么意思,抑郁呗,不高兴呗,就说他老是不开心,要我带他去医院。”
“嗐,谁还没个不开心的时候了。”
“现在小孩子都这样,我家孩子也老嚷嚷不开心,我天天早出晚归的挣钱养他,我说过不开心没?他们就是太年轻了,老闲着,作业做完了往那儿一坐,就开始胡思乱想。”
“我们家小城也这样,口头禅就是我好烦。有什么好烦的,咱们对他们多好,要吃的给吃的,要喝的给喝的,生病了好好伺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干嘛不开心啊?我看他们就是不想学习。”
郑文英拍了下手,竖起食指:“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他还挺委屈。过去老为了这事儿跟我吵架,最近才稍微懂点事儿,也算是长大了点吧。”
“你家小眠不错了,多好,长得又随你,又懂事儿的,别老凶人家。”
“什么呀,之前就老是不想上学,跟我说他耳鸣,还说心脏老是跳得很快,我就拉着他经常去拍心电图,做核磁还是什么的,各种检查花了一堆钱,医生都跟我说没事儿,心脏正常,听力也是。他嘴上这么说着,大晚上还老不睡觉,我好几次晚上去厕所都看见他屋里灯亮着,肯定又是熬夜玩手机呢,还老找事儿说自己不舒服,我看就是不想去上学!”
“孩子学习压力太大了呗,你理解理解,小眠学习算可以的了。”
“可以什么呀,以前那是不错,现在能不能上本科都不一定。”
“本科肯定没问题的……”
沈听眠把门轻轻关上了。
他撑着地坐下来,空气从他鼻子里断断续续漏出来,呼吸声从耳朵里抽离了,他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幻想着死亡带给他的美妙,然而数十秒后,他便干呕着松开了自己。
他拉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白撑破了心脏,漏出的黑洞卷走了所有的眷恋,咆哮着要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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