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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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眼睛被淋得睁不开。

        有?人在叫她,纪荷纪荷……一声又一声。

        昨晚他?吻过她后背的刀疤,那是三年前曝光病死猪肉事件被黑心商家挥刀追逐三公里所获得的“战利品”。

        当时周开阳护着她,被严重砍伤,丢掉了机器。

        她捡起来抱着机器狂奔。

        当时无暇思考新闻理想,只单纯的拼死护住自己的工作所得。

        被商家连砍三刀,最后戳进背部,里心脏只有一公分,她在icu躺了三天。

        醒来老虞眼泪鼻涕一大把,说让她不要做了。

        直至2018年有明确统计的数据表明,全国只有三百多名调查记者,像她这样的深度调查记者只有三分之一人数。

        14亿多人口。

        人们从碎片化信息中获得新闻消息。

        而真正参与调查,全面、深入到事件当中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前辈们有坐牢、有?身亡、有?被迫改行,剩下的战斗队伍如履薄冰。

        老虞曾明确告诉她,这社会没有调查记者不会怎么样,别把自己想的太高大上、非你不可。

        时代的变化,新闻方式也在改变,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记者”。

        但不会是任何人都有牺牲。

        牺牲从来只有少?数。

        记者的特殊性也不会被铭记,只会在记者节这一天被缅怀,成为证实调查记者逐渐萎靡到消亡的一个证据。

        引来无数唏嘘。然后社会继续前行。

        可纪荷那时候就反驳,如果死亡需要铭记,那军人和警察在牺牲前一刻想的难道是国家给他?提供的烈士碑名字刻得够不够大吗?

        老虞说她无理搅三分。

        纪荷觉得自己没错,死亡是突然的,即使有?事前明知会有?代价的死亡,也不会考虑到自己会不会被铭记。

        人人都是岁月长河中的尘埃。自己的离去对别人的影响微乎其微是福气事。

        当然,她人可以轻于鸿毛,但她的稿子不可以。

        进入鸿升和她的身世有?关。

        当年在垃圾山救乔景良,他?身上戴着一块藏有黄岚音照片的项链,想着他?是不是她生父呢?

        在家乡得知被替考之时,族人同时告诉她,她不是纪家人,是黄岚音从外面捡回来的。

        怀着屈辱的恨,她想搞清楚自己从哪里来,想搞清楚黄岚音到底是不是她生母,纪家那边已经明确显示自己和他?们无关,只有似孤鸿般的黄岚音在死后毫无信息的、无法证实两人关系。

        母女、非母女、捡来、还是非法获得?

        她只想知道自己从哪儿来。

        后来在差点亲口询问乔景良时,乔景良发现端倪,主动谈起那个和黄岚音很像的女人。

        原来对方并非真正的黄岚音。

        而是乔景良早逝的未婚妻。

        同时,纪荷再三观察对方生前照片,得出的确非同一个人,只是相似的结论。

        说不清失望还是什么,她再次失去黄岚音的消息,只不过获得了一个干爸。

        后来在和老虞的接触过程中,老虞提出鸿升可能是个大黑恶集团时,她丝毫没犹豫、加入了他?。

        那时候,她对乔景良的感?情,疑惑大于恩情,可能天生疑惑心,令她在成为调查记者后如鱼得水,大展手脚。

        如果鸿升真的无可救药,乔景良也牵涉其中,她可以大义灭亲。

        一个对自己生死都看淡的人,她相信自己也会看淡其他人的生死。

        只是有愧。

        曾经思考着,如果干爸牵涉其中,她该怎样失望与难过,虽然行为依然会不遗余力曝光,可感情上无法交代。

        不过人类如果不负重前行,就如行尸走肉,失去意义。

        现在她不用再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她会比干爸先有?结局。

        她的结局就是夜雨磅礴,烂尾楼工地里,一只迅速凝固起来的混凝土汽油桶、为最终归宿。

        不用想鸿升水到底有?多深,不用想着日后与干爸的割袍断义。

        只彻彻底底为自己本身思考,为真正亏欠的人默哀。

        江倾。

        昨晚吻遍她全身,贴在她背后嘶哑低语了一夜话。

        告诉她,那年江上风有多大,他?跟随搜救队寻找她,宁愿跟着快倾覆的小船坠江,不敢直面她的死亡……

        所以纪荷不会有?福气……

        她的死亡将给一个人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

        她原以为自己生来命硬,血缘全无,但仅仅在南江生活两年,认识了一个男孩,就会给他?带来灾难……

        再死一次,对江倾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想……

        一想就心悸、喘不上气……

        但这也可能是混凝土逐渐埋高挤压她身躯造成的挤压综合征……

        她会因为身体?内部受到挤压导致大面积软组织出血、内脏破裂而死。

        和他?永别。

        “纪荷!纪荷!”一声一声呼喊的更歇斯底里。

        有?一只手掌在她脸部拍打,要求她保持清醒。

        她试着微微睁开眼,但暴雨如注,天地变色,除了黑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求你——”

        “看看我——”

        可能是回光返照。

        听到他的声音。

        “你要敢死——我咒你不得往生!”

        这么狠?????

        纪荷感觉自己身上沉重,有?许多双手在扒拉,手电的光横七竖八飞舞,还有?拿来照她瞳孔的……

        “没有彻底放大,正在回笼!!”

        这是什么形容?

        纪荷迷迷蒙蒙的眨了下眼皮,刚才那道女声立即大叫,“回来了——回来了!”

        吼得好像她的魂魄回笼,欢天喜地。

        是丛薇。

        这位可是法医,看到对方穿着雨披,小脸藏在雨帽下积极奋战的样子,纪荷差点吓过去,以为自己死了,魂魄正脱离躯体,看着市局的法医主任正在亲自给自己尸检……

        她不想死。

        怕江倾难过,何况他咒得那么激烈。

        “你给我撑着——听到没!”他?神情在大雨倾覆中不甚清晰,对着她吼,吼完后又缱绻抚摸她脸庞,像是后悔,不该对她吼,该爱护……

        “江倾……”内心欢天喜地,发出两个音节,代表着她可能不会死,但也只是可能……

        挤压综合征严重的人会支撑一段时间,接着再死去,一点不耽误在初出清醒给人惊喜后,紧接着泼一盆冷水……

        所以他的语气不像旁人那么高兴,在大雨中声嘶力竭对她说,如果她敢死,他?会故技重施。

        “昨晚就跟你说了吧,你中背上那一刀快死时,我在法华寺给你超度。从你离开到我们重逢的这十年,我去了法华山七趟,每一年都给你超度,直到三年前停止。”

        “知道为什么停止吗?昨晚没说现在告诉你——因为那次雨夜,我睁着眼失眠,听到你踮着脚尖而来的脚步声,到我窗前,给我关上了雨中的窗户,停留了一会儿恋恋不舍离去……”

        “你真的是踮着脚尖而来,不是说鬼魂都这么走路?我认识你的脚步声,也认识你做事干脆果决的手段,你那么迅速,从禅院的月亮门拾阶而上,快步来到我窗户,关窗前恋恋不舍从外看了我一会儿……我都知道!”

        “我那次就不去法华山了,因为我从来都不是去超度你——我每年去都在诅咒你不得往生、和我生生世世爱怨纠缠、我不死你也不准去!这辈子下辈子我们都得见面无论阴阳间!”

        “听到吗纪荷!”

        “法华寺主持第一次见面就说我杀念重,扰了你清净,让我放下,你得轮回我得自在。但我从那一次就恍然大悟,原来杀念重,你就轮不了回,那太好了,我从那次每一年都诅咒你——不准走不准走!”

        “纪荷……”

        “是你逼我的。我闹了十年的笑话,你回来了,到底是我的诅咒生效了,还是做了十年的好事得来的福报?那夜在法华山,我其实看清了自己,随着又一个七年过去,我会为停止在花季中的你放下屠刀……”

        “我会老去而你永生……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死了……还记挂着给我关窗户……”

        “所以我再也不敢去法华山……三年后我们重逢……我将你名字打在搜索框上,知道三年前那个离奇的雨夜,你是真的来看我了……”

        “你背后中一刀危在旦夕,躺在明州一家医院的icu里,而我在法华寺地藏王道场诅咒你不得往生,雨夜禅房,你前来看我……被我吓回去了对吧!”

        “纪荷——我又改变主意了,你敢死,我就敢继续诅咒!”

        “听到吗!”

        听到了,听到了……

        泪流满面,混着雨水,分不清。

        接着,感?觉自己胸腹间凝固的比较坚硬的水泥被扒了下来。

        到底来了多少?人不清楚,但他?们干活利索,还有?帮做人工呼吸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江倾……

        模模糊糊。

        凌晨一点钟醒来。

        医院白色的天花板刺目。

        病房里静悄悄,米黄色的墙壁稍微改善了冷意。

        她垂眸。

        看到自己身上换了病号服,长发被剪短一大截,只堪堪到了肩膀。

        “被水泥糊住了,”旁边的一道声音突然解释,“没时间给你细抠,一剪刀干脆利索!”

        “你怎么在这?”她转眸,看到一个老头坐在沙发上削凤梨。

        几日未见,老虞有?所苍老,身上衬衣皱皱巴巴,脸上的胡子长成络腮状,很?罕见的邋里邋遢。

        老虞叹气,“你决定辞职那天,我看上去正常、也支持你的工作,其实内心着急啊。七问鸿升集团的稿子一发出,我更是彻夜未眠。昨天中午听到你出事,手软脚软的发动全部能用的关系,终于在滨江烂尾工地上把你扒出来。”

        音落不忘卖劳苦功高,拍拍后腰表示辛苦。

        纪荷眉头拧地像麻花,“昨晚,你给我做的人工呼吸?”

        不像,老虞老烟枪,嘴味儿跟烟灰缸似的,如果给她人工呼吸,她会吐出来然后反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

        “你怀疑什么?”老虞皱眉,“或者嫌弃什么?”

        不愧是老调查记者,观察力敏锐。

        纪荷转转自己酸胀的脖,无奈笑,“不是瞧不起您,您的能量在明州可以。只是昨晚那帮人对我又是扒拉,又是背扛抱,还有?我隐约的一点印象中,那三名歹徒好像被追得满大雨里抱头鼠窜……?”

        她的意思是,老虞没这体?力。

        “制造你身上吻痕的人有这体?力呗?”老虞突然语出惊人,一双精光灼灼的眼静止似的盯着她。

        纪荷拢了拢自己病号服的衣领,面不改色,“我这身上被混凝土刮得面无全非,您怎么就看出来是吻痕?岁数一大把,最好正经一些。”

        “你衣服被揭光,将人家护士吓一跳,人家小护士羞羞笑笑的窜在一起嘀咕,刚好被我听一耳。”老虞叹,“昨晚上救你的也不是我。”

        纪荷拢着衣领的手一僵。

        目光持续看着床尾的一盆高大花篮,冷淡无声地。

        “所有?人都在找你,乔家、我、还有?公安局,但先找到你的是单枪匹马的江倾。那三名歹徒不止抱头鼠窜,而是被江倾追地一个被火车撞死,一个坠桥重伤,还有?一个主谋人称毛二哥的家伙,现在不知所踪,可能凶多吉少?。”

        “……你什么意思?”纪荷不可思议转回视线,眯着瞧他。

        虞正声放下水果盆。

        这凤梨如商家所说比菠萝好削多了,不需要挖刺,削皮就能吃,但比一般水果还是难度大很多,削的烦躁不堪。

        虞正声拿湿巾擦着手,给她分析,“江倾怎么找到你的?如果早放了设备在你身上,不会等到夜里你快死时他才赶到……”

        他?正要往后面说,纪荷直接摇手打断,烦躁道:“我倒希望他?在警方那边还有?能量,可除了几个关系好的,比如丛法医,其他人恨不得退避三舍。”

        她嘀咕,“他?在警方那边还背着绑架的名头,人家能帮一个绑架犯?”

        老虞扔掉湿纸巾,“总之啊,你现在各方面都要注意,江倾像个定时炸.弹,他?的作风不像刑警,更像……”

        “什么?”

        “下一个乔开宇。”

        “……”纪荷一惊,闭了闭眼,“师傅您别吓我。”

        江倾有什么理由成为乔开宇?

        他?比乔开宇家世显赫,生来就是人中龙凤。

        受制于人,不择手段逐利,与他本身利益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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