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存与亡(1 / 2)
“是镇海王让你烧死老和尚的?”陆姝忍不住插言道。
三苗先生道:“是。”
“老和尚什么时候得罪过镇海王?”陆姝问道。
观月道:“人命关天,可不要信口胡诌。”
三苗先生叹气道:“你们俩在人间这么多年,是猫是鱼也成了猫妖鱼怪,是人也成了人精,怎么我都说出来了,你们还不能一点就透呢?”
观月道:“还请指教。”
“镇海王府和皇家寺庙,在别人看来都是皇上的支持者,一个用剑一个用信仰来维护皇上的权威。可是暗地里他们如同水火,互不相容。”三苗先生说道。
陆姝明白了。镇海王烧毁破庙,从而让所有人怀疑到皇家寺庙的头上,可能皇上也会这样以为,从而对皇家寺庙产生不信任感,疏远皇家寺庙的人。
“没想到放火的是你。”陆姝惊恐地看着三苗先生。
三苗先生冷冷一笑,说道:“为了保护一些人,就必须伤害一些人。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不对,作为猫来说,应该舍熊掌而取鱼也。为了保护皇城里所有的猫,我也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情。我可不像你们鱼类,为了一己私欲,同类相残!”
陆姝知道,三苗先生指的是皇家寺庙的鱼怪和尚。她无法反驳。
三苗先生转而对观月说道:“朋友,你若是想吃鱼,去鱼市买一条,或者去城北湖里钓一条,再不然我送你一条,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万一惹火上身,救你可比救你怀里这只猫要难太多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起身要走。
观月道:“茶都没喝上一口,真是怠慢您了!”
三苗先生凑到观月耳朵边,小声说道:“你还以为我真要喝茶啊?作为猫,是不能喝茶的,于身体有害。给我倒上茶,是人之礼节;我不喝,是保护自我。你不要得了人身,就把自己的根本忘掉了。鱼和耗子才是我们的食物。你若是总吃茶喝酒,习惯了人的起居饮食,就会变得跟人一样讨厌了。你别忘了,我们猫可是人的主人,并不是他们自以为是的那样是他们的宠物。你别降低了猫的尊贵身份啊!”
观月欠身道:“领教了!”
三苗先生哈哈大笑而去。
送走三苗先生,观月又将吴刚送到了隔壁,趁人家没有发现就回来了。回来之后,观月显得心事重重,在院子里躺一会儿,又去屋里躺一会儿。
陆姝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趴在窗边默默地看着外面。陆姝心想,三苗先生说得没错,话真的是一种很厉害的法术,寥寥几句话,这院子里的氛围就发生了变化。
她决定去外面转一转,散散心。
出门之后,她逢人就问哪里有布店。
她来皇城之后很久没有去过布店了。在无名山的时候,每隔几天她都要去布店看看新来的料子。其实她买的时候不多,但看看那些料子,心情就会变得好很多。
按照路人指点,她穿过了好几条街才来到布市。
皇城毕竟是皇城,无论卖什么东西,都在指定的地方,并且店铺多如牛毛。以前她去的布店离明德学堂不远,并且仅此一家。而布市一整条街都是布店,色彩纷呈,喧嚣热闹,摩肩接踵。
面对如此多的布店,陆姝反而不知该去哪家。
无意之间,她看到一家布店门前对联写着:“绸缎绫罗历尽炎凉世态,麻棉葛络领教冷暖人情。”顿时对这家店主另眼相看。
再往上一看,店名兼横批是:“皮囊店”。
她便抬腿进了皮囊店。
迎面的柜台后坐了一位戴着瓜皮帽的老者,正用一双纤长枯瘦如螳螂足的手将算盘拨得啪啪响。
他的身子骨也瘦得厉害,衣服在他身上就像是挂在衣架上似的。
皇城布店的料子果然比她先前看到的漂亮,摸起来质感也好太多。陆姝见那位老者沉浸在他的计算中,便也没上前询问,兀自在货柜前挑挑选选。
不一会儿,她就发现店里有点儿奇怪。
外面街道上人如潮涌,可是除了她之外,再没有走进这家店。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对这家店感兴趣。
她离开货柜,走到柜台后,询问老者:“老板,我看您店里的布料质量色彩都属上乘,为什么店里生意这么冷清呢?”
老者将手指往嘴里一点,然后捻起账本翻了一页,说道:“好看的皮囊太多,人们已经不在乎质量与色彩;相投的灵魂太少,你能走进这里实属缘分。”
他瞥了一眼人头攒动的街道,又说道:“有些地方,用脚就能走到。有些地方,只有用心才能找到。”
“用心?”陆姝咂摸其中意味。
“你是有心人。外面的人虽然千千万万,却少有心人。”说完,他又开始拨弄漆黑发亮的算盘。
陆姝听得莫名其妙,随手指着一块料子,问道:“老板,这块料子多少钱一尺?”
老者看都不看一眼,回答道:“不卖。”
陆姝心想,或许是早有人定下了那一匹。
于是,她指着另一匹料子问道:“那个呢?”
老者依然头也不抬,回答道:“不卖。”
她又指了一匹料子问道:“那个呢?”
“也不卖。”老者又蘸了一口唾沫,翻了一页账本。
陆姝生气道:“这也不卖,那也不卖,难怪没有人进来,您这布店还开不开了?”
老者听她这么说,诡异一笑,将账本合上,提起算盘轻轻一甩,算盘珠子回到原位。
“敢问姑娘是不是姓陆?”老者问道。
陆姝吃了一惊。
“如果有人要买姑娘的鱼鳞,请问出价多少合适?”老者盯着她问道,目光炯炯。
陆姝急忙回答道:“多少都不卖!”她的鱼鳞怎么可能卖给别人!
老者浑身一抖,说道:“就是啊!姑娘不肯卖鱼鳞,与我不卖料子是一样的道理。”
陆姝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抖。
老者又抖了一下,然后僵住了。那诡异的笑容仿佛刻在脸上似的,生硬得很。
她瞥见老者的手指也僵住了,仿佛是长在身上的干枯枝丫。她见状,忍不住伸手去碰了一下老者的手指。
这一碰,老者的手指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居然断裂了,掉落在柜台上。随即,老者手里的算盘掉落,摔在柜台上。
陆姝吓了一跳。
这时,老者的声音在陆姝身后传来。
“不用害怕。那不过是老夫的皮囊而已。”
陆姝赶紧转过头来,居然看到老者站在她身后。不过老者看起来比刚才要年轻一点点,肤色要好一些,皱纹没有那么深,手指没有刚才那么干枯。
“你……”陆姝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纵然在人世间生活了一百多年,她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我叫借落子,听说姑娘爱做衣裳,便在这里等候姑娘多时。我是由蝉修炼而来,刚才使用的便是‘金蝉脱壳’的技巧。”老者说道。
“蝉?”她问道。
老者点点头,说道:“皮囊师始祖鲤伴当年就是看到我在树上蜕皮换形,才触发异想,创造换皮削骨的皮囊之术。后来我修得人身,又做了他的弟子。”
她将信将疑道:“我听说皮囊师始祖为了禁止皮囊术,已将他唯一的弟子禁锢在不生不死的状态中。难道你摆脱了始祖的禁锢?”
老者摇头道:“那是我师兄。”
她狐疑道:“可世人皆知皮囊师始祖只有一个亲传弟子。”
老者道:“此话不假。师兄一直想置我于死地,独获师父秘传。我便如他所愿,死了一次。就连师父都以为我真的死了。”
“但是你用了‘金蝉脱壳’来蒙骗他们?”陆姝回头看了那个更老一些的皮囊一眼。
老者摇摇头:“对别人来说,我只是金蝉脱壳。对我来说,那便是与死了无异。”
“可你没有死。”陆姝道。她不知道老者跟她说这些干什么。但是她暗暗觉得,他选择这种方式与她见面,必定与皇家寺庙或者破庙大火有关系。
外面的街道依然喧嚣热闹,如一条奔涌的河流,每个人就如河流中的一条鱼。可是没有人关注这家皮囊店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没有人关注这里有人脱掉了一件皮囊,没有人关注这里的她恐惧惊慌。
陆姝想起世间有句话叫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饮的水,即使他人能看到你在饮水,可何尝知道水的冷暖?即使在同一条河流,每个人每条鱼的冷暖也不相同。
“我死了。脱了那身皮囊,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我便不是师父的徒弟了,不是师兄的师弟了。原来的名字、位置、声誉等都随着那身皮囊不属于我。所以,人们只知道师父禁锢的那个徒弟,不知道我。”老者说道。
陆姝这才意识到,她看起来没有区别的事情,在他看来是如此不同。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她轻叹道。
“寒蝉凄切,谁能听懂?”老者笑笑。
“这店里的料子都是你蜕的皮所化?”陆姝环顾四周。难怪他说不卖。可是这里的料子堆积如山,可见他“金蝉脱壳”的次数难以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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