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第169章 尘哀(19)(1 / 2)
(上)
R国北部,钢筋水泥浇灌的城市,“银河”的核心基地之一就隐藏其中。
一架直升机穿过夜色,降落在一栋宫殿般的酒店停机坪上,顾允醉从直升机上下来,立即有一众黑衣人迎上,为首者说:“泽洛先生已经到了。”
顾允醉点头,跟着黑衣人向电梯走去。
这座酒店是R国巨富泽洛家族的产业之一,接待的皆是有身份的贵宾。阿莫林卡市崇尚奢靡,泽洛家族在这里修建的所有酒店、别墅走的都是奢靡风。
顾允醉走过金色且浮夸的长廊,脸上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侍者推开门,里面是一间宽敞的会客厅,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花纹繁复的地毯铺满每一个角落,雕花桌椅沙发十足庄重,墙上挂着仿宫廷的油画。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窗边转过身,窗外的阳光浇在他身上,阴影几乎淹没了他的轮廓。
顾允醉走到沙发边,坐下,架起一条腿。
男人这才从阳光里走出来,面带微笑道:“来了?”
他个子很高,正是黑衣人口中的泽洛先生。但仔细看他的脸,却能发现,他相当年轻,和顾允醉年纪相仿。
泽洛家族在R国商界纵横上百年,势力盘根错节,早已不再是纯粹的商人,如今R国政府和军队的重要位置上都有泽洛家族的嫡系,它就像一只庞大的章鱼,触须遍布这个国家的所有领域。
现在泽洛家族的掌舵人五十来岁,年富力强,此时站在顾允醉面前的正是他的小儿子泽洛陈。
此人本名叫做柯安·泽洛,泽洛这个名字是他长到十来岁时因为着迷中国文化,而自己改的。
身为家族掌舵人最受宠的小儿子,他改名的行为并未引来任何指责,上面那位泽洛先生还盛赞他有思想,从小就把眼光放在中国。
见泽洛陈朝自己走来,顾允醉没半点起身打招呼的意思,拿起桌上风格张扬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红茶。
“‘银河’先生。”泽洛陈也坐下,“您总是这么高冷。”
“你说想见我,我就来了。”顾允醉右手端着红茶,抬眼看坐在身边的人,“这还叫高冷啊?”
他的声音很低,且有磁性,看泽洛陈时眼神又很深,唇角那点笑意并未隐去,看着有些散漫。
泽洛陈说:“那高冷这个词该怎么用?我在网上跟一个中国网友学的。”
顾允醉啧了声,“那继续去问你的网友,我可不是你的中文老师。”
泽洛陈叹了口气,“您这就是高冷,还恃宠而骄!”
顾允醉睨着他,瞳中黑潮起伏,“四个字的最好不要随便用,一不小心就成了笑话。”
被这么说,泽洛陈也不生气,“好吧,听您的!”
顾允醉喝完红茶,放下杯子,“说吧,有什么事?”
“我想看看新的试验体!”说到试验体时,泽洛陈马上就和刚才不一样了,两眼放光。
很难说那光是贪婪还是单纯的好奇。
顾允醉端详了他一会儿,淡淡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知道现在还不是特别理想,但是我想先看看。”泽洛陈说:“试验体有中国最优秀的大脑,我已经等不及了。就算试验不成功,让我看看他们的脑子也行啊!”
顾允醉收回视线,拿起桌上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精致小玩意儿把玩。
泽洛陈在他旁边像只鹌鹑似的说了半天,见他没有松口的意思,终于板起脸,“‘银河’,你忘了我是你的坚定拥护者吗?”
顾允醉手指一顿,又看向泽洛陈。
这矜贵少爷的表情近乎天真,有点发怒的意思。
顾允醉笑了笑。
“‘银河’几十年前离开中国,就是因为那里不适合你们发展,你们如果待在那里,早晚会被毁灭。”泽洛陈义正言辞,“现在的‘银河’不是当初的‘银河’了,你们既然说服了我祖父、父亲,那‘银河’就有一半属于我们泽洛家族。”
顾允醉还是无所谓的语气,“的确。”
“家族早就评估过了,回到中国有风险,你们在那里没有根基,找不到庇护者,他们的警察太狡猾。”泽洛陈缓了口气,下巴微微抬起,看上去得意洋洋,邀功似的说:“是我支持您的事业!当年您说要把生意做到中国去,家族上下没有一个人同意,只有我支持您!”
顾允醉眯眼看他,几乎将他看到脸红。
几秒,顾允醉优雅地点头,“我很感激你。”
“哼!”泽洛陈说:“谁让我喜欢你们中国人,‘银河’的新一代试验需要大量顶尖天才,放弃‘尘哀’这种没用的壳子,从这一辈开始打造‘超级人类’,老头子想从欧洲美洲抓捕试验体,您要从中国找,这比您以前的生意风险更大,也是我帮了您!”
“您还记得吗?‘银河’已经被中国警方搞了一次!”泽洛陈滔滔不绝,“还和我们的饭桶警察联合,要不是我叔叔和大哥也是警察,栽进去的就不止顾,顾,顾什么来着?”
顾允醉说:“顾厌枫。”
“对,就是顾厌枫。”泽洛陈有点生气,“他怎么说也是首脑,虽然他什么都听您的,他被抓去也是损失啊。”
顾允醉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所以您明白我继续支持您有多难能可贵了吗?”泽洛陈拍拍自己的胸口:“如果不是我,您根本不能从中国抓试验体。我现在要求去看看这些试验体,您都要拒绝我吗?”
顾允醉看着泽洛陈那双含情脉脉的眼,似乎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去做准备。”
泽洛陈立马开心地跳起来。
半小时后,他们一同出现在酒店的一处电梯旁,西装都已换下,此时穿在身上的是黑色连体服,和工人穿的工装很像。
梯门打开,泽洛陈忙不迭地走进去。
他们并未离开酒店,但这间电梯却和顾允醉见泽洛陈之前乘的那间截然不同,不再有浮夸的颜色和装饰品,里面都是肃穆的黑色,让人联想到死亡、深渊。
电梯开始下行,空气中震荡着细小的声响。
顾允醉双手叠放在腹部,看着厢壁上自己的影子。
他嘴边的笑逐渐凝固、消失,眼中流露出来的光极冷极沉。
但泽洛陈兴奋难抑,自然注意不到他神情上的变化。
下沉的时间很长,仿佛坠向了地心。
梯门再次打开时,一股凉气扑面而来。身着试验服的人毕恭毕敬地鞠躬,用R国语说着:“顾先生,泽洛先生。”
泽洛陈飞快跑出来,又回头叫顾允醉,还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银河’先生,我们现在去哪?”
经过电梯外的一条长廊,视野突然变得开阔,顾允醉和泽洛陈站在一个巨大的环形悬空走廊上,下方是一个个如同盒子的实验室。实验室发出白光,照亮了这片位于酒店下方的地下区域。
这就是“银河”的核心基地之一。
顾允醉每次看着它,都会想起自己待过的核心基地。
那个基地也在这座城市。他在那里从一个普通的初中少年,蜕变成了掌控着无数人生命的首脑“银河”。
他时常在那个基地听见试验体痛苦的叫喊,“尘哀”计划早在他刚被带到基地时就宣告失败了,但疯狂而残忍的科学家们并没有彻底放弃“尘哀”计划,他们启动了“尘哀”计划的第二轮,试验体成了像他这样被带回来的“尘哀”之子。
只有被判定为将来能被“银河”所用的人,才能逃过成为试验体的命运。
他和顾厌枫是其中的佼佼者,和另外几十人接受特定训练,其他被“尘哀”生下的孩子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的普通成了他们不配活下去的理由,他们像“尘哀”那样被束缚在实验室,接受非人的改造。
他每天都能听到那些声音,而所有试验体都没能活下来。
那座基地已经被废弃了,“银河”科学家们的愿望说服了泽洛家族的当权者,这座全新的基地就是泽洛家族送给“银河”的礼物。
下方的白光倒映在顾允醉眼底,原本明亮的颜色融化成了暗色的淤泥。
泽洛陈抱怨道:“这座酒店明明属于我,基地也属于我,可是我每次想下来看看,都必须讨好您。‘银河’先生,我们下去吧。”
从酒店进入基地之前,要换上基地的连体服,真正进入实验室,还得套上一件白色的隔菌服。
下到试验区域,顾允醉问:“你想看谁?”
泽洛陈喜欢基地,却不喜欢基地的衣服,他被隔菌服闷得难受,憋着气说:“就那几个您从中国带回来的试验体,吴镇友、乔应声、甘军、曹简。”
顾允醉嗤笑,“名字背得还挺清楚,不过吴镇友你看不到了。”
泽洛陈惊讶,“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死了。”顾允醉站在一扇实验室的感应门前,扫描虹膜之后,门无声打开,“不过你倒是可以看看他的大脑。你不是对天才的脑子最感兴趣吗?”
泽洛陈像个被糖果诱惑的小孩,马上跟进去。
“银河”的新一代改造试验已经进行了两年,但吴镇友是第一名来自中国的试验体。不久前,他的头骨被剖去,大脑被接上密密麻麻的管线。
科学家们探索他的大脑,在他身上进行人体试验,他是大众眼中的天才,起点就比当初那些被叫做“尘哀”的女人们高。
“银河”要让他的大脑更快更精确地处理更多信息,还要让他克服人类脆弱的心理状态。
他起初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毫无察觉,因为他清醒的时间很少,几乎都无知无觉地沉睡在特定药物中。
但是试验进行到中期,疼痛开始显著地刺激他的神经。他没能坚持下去,像其他的试验体一样痛苦地死去。
泽洛陈盯着一团浸泡在液体中的大脑,眼睛瞪得极大,“这个是……”
顾允醉说:“是吴镇友的脑子。他死了,身体就没用了,不过据说脑子可以暂时保留着,将来说不定还有用。”
泽洛陈搓了搓手,“可惜啊,一个天才就这么离开了我们。”
顾允醉挑眉,“你这样的人,还会为别人的死亡感到遗憾?”
“您在嘲笑我!”泽洛陈转身,愤愤道:“我为什么不能遗憾?”
顾允醉笑而不答。
“又一个伟大的人为科技的进步付出了代价。”泽洛陈眯着眼,“最后只留下了一个脑子,我心痛。”
顾允醉凉薄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还想看第二个试验体吗?”
泽洛陈立即说:“当然要!”
乔应声还活着,但他的头部也被打开了,科学家们正在对他做此前对吴镇友做过的事,而他并不知道。
泽洛陈从上方看着他,眼中精光绽放。
乔应声动弹不得,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恐惧到无以复加,对方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是最低等的动物,即将被分食干净。
他想要叫喊,但是没有用,他只剩下眼睛能动了。
眼泪从他眼中落下来,换来那人夸张的哈哈大笑。
“您的脑子可真漂亮。”他听见对方由衷地赞美。
“我最喜欢聪明人,聪明人的脑子和蠢货的脑子一看就不同。”泽洛陈轻轻拍着手,“您是物理教授?那就更优秀了。我看看,您就是用您这颗脑子琢磨那些复杂的力学光学?”
乔应声躯干和四肢都毫无知觉,但是此时,他却感到自己的肢体冷得像被扔进了冰海。
他的眼中是极致的恐惧,如果他能够叫喊,此时,实验室里必定已经充斥着怪兽一般的吼叫。
忽然,位于高处的机器发出警报。
泽洛陈向机器看去,一块半环形屏幕上,各种色彩此起彼伏。
“那是他此时情绪的具象化。”顾允醉看了泽洛陈一眼,“你刺激到他了。”
泽洛陈十分满意,“是吗?那将这张图打印下来,我带回去慢慢欣赏。”
顾允醉说:“你变态得超乎我的想象。”
泽洛陈说:“我当您是在夸奖我。”
离开这间实验室后,泽洛陈又去看了其他的试验体,最后意犹未尽地回到悬空走廊上。
黑色的电梯载着他们返回酒店,泽洛陈说:“我还想要更多的试验体。”
顾允醉说:“试验体当然越多越好。”
“但您捕捉的都是医生、发明家、科学家。”泽洛陈说:“他们聪明归聪明,但像刚才那个乔应声一样,他们的心理素质都太差了,经不住吓,我随便说句话,就被吓成那样。”
顾允醉问:“那你想要什么?”
“嗯……”泽洛陈想了会儿,“克林博士说,心理素质越是强大的人,当他崩溃的时候,情绪图像就会越鲜艳,是令人作呕的美丽,您送我的那些画我已经看腻了,我需要新的画。”
顾允醉说:“所以你想要心理素质极其强大的人?”
泽洛陈露出纯真的笑,“‘银河’先生,您找给我,好吗?”
电梯在此时停下,梯门打开,他们已经从地下基地回到了富丽堂皇的酒店。
顾允醉轻佻地笑了笑,“好啊。”
“这么自信?”泽洛陈好奇道:“您已经有了人选?”
顾允醉意味深长道:“让你父亲把那些监视我的眼线拆掉,别干涉我的生意,今后你想玩什么,我都找给你。”
泽洛陈干脆地答应,又问:“您先给我透露一下,您的目标是干什么的?”
“他啊……”顾允醉说:“也许没有乔应声、吴镇友那么聪明,但他擅长揣摩人心,尤其是犯罪者的心理。”
泽洛陈吹了个口哨。
顾允醉笑道:“他是个警察,心理素质不是乔应声之流能相提并论。总之,他不会让你失望。”
(下)
汛野镇每年秋天之后,交通就变得十分不便,鹅毛大雪几乎封锁住了镇外的道路,这一情况和安江市的江心村有几分相似。
不过汛野镇地处平原,而江心村在群山之中。数十年前,外面的人是当真无法在天降大雪时进入江心村,村里的人也出不来,而更大的雪天,进出汛野镇还是有办法。
汛野镇距离省会极远,距它最近的城市叫晌城,规模很小,好在有一座机场。
特别行动队这趟过来,明面上是追查安江市的四起连环失踪案,因此花崇带上了整个刑侦一组。沈寻以监督柳至秦的名义同行,还向特警支队申请了一组特警,以应付特殊情况,昭凡就在这组特警中。
一行人可谓浩浩荡荡赶到晌城,晚上就歇在晌城市局附近的招待所。
花崇和沈寻接触的地方案子不计其数,清楚一个规律,那就是地方上的情况,只有亲自到了,才能看清全貌。一个案子,坐在总部看资料,了解到的有时只有真相的两成,极端一点的情况,了解到的是南辕北辙的“真相”。
安顿好其他队员,花崇和沈寻就到市局找人聊天去了。晌城他们谁都没来过,要在这里办案,就要尽快对这里的情况有个全面的了解。
晌城太小了,市局的警察过去从未与首都来的警察打过交道,见到花崇和沈寻自然有些忐忑。
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姓王,忙着烧水泡茶,茶泡好了,那股拘谨的劲儿还没消,“我们这儿治安挺好的,也没出过什么事,你们这是来查……”
花崇说:“我们是追查一条失踪线索,查到了汛野镇。”
一听这个名字,王副局还愣了下,“汛野镇?”
花崇观察他的表情,“嗯,我们明天就过去,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们打听一下汛野镇的情况。”
“那儿啊。”王副局绷着的神情忽然放松了不少,“那是我们所有乡镇里最远的一个,跟我们联系也不紧密,你刚才突然一提,我差点没想起来。”
花崇轻轻笑了笑。
这个王副局在他的评价标准中当得不太称职,汛野镇虽然偏远,但到底是晌城管辖内的镇子,没有差点想不起来这种道理。
这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汛野镇很可能处在一种“放任自流”的封闭状态,从外部看,它似乎是个正常的镇子,人们过着并不富裕但安定的生活,可这只是假象,它的偏远和封闭,将它内里可能存在的龌龊都掩盖起来了。
“那边发展得怎么样?”沈寻问:“今年这么大的雪,乡镇里日子不太好过吧?”
王副局似乎并不想回答这种问题,“我们这儿太靠北了,哪哪其实都不太好过。不过汛野镇吧,难说。”
沈寻是:“难说?”
“他们习惯了呗。”王副局说:“我们这所有乡镇里,汛野镇呢,是经济发展最差的一个。太冷,留不住人,有志向的也都不待在那里了,能出来看看的,看一眼也都不愿意回去,现在还在那的,基本就是习惯了。还有……”
王副局说到这儿打住了,余光瞥了花崇和沈寻一下,话题转得十分生硬,“你们明天打算怎么过去?车和直升机我们这儿都有。”
花崇说:“王局,你刚才说还有什么?”
王副局面色一僵,眉也皱了起来。
花崇又道:“王局,我们这次追查的案子很重要。你也知道,安江是个大城市,这个连环失踪案牵扯的又都是在各个领域对社会做出过重要贡献的人。安江无法侦破,我们特别行动队才接手。作案者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你们晌城汛野镇,在这里得到的线索对我们破案有很关键的作用。”
他故意强调了晌城,王副局立即坐立不安,片刻才道:“我们对汛野镇也没什么办法,那儿就是很乱。”
沈寻问:“怎么个乱法?”
“那儿不是跟R国接壤吗,边境不好管理,动不动就出问题。”王副局说:“我这么跟你们说吧,如果我们这儿和西北那边差不多,那还好管一些,军队给守着,越境就抓,越境就抓,一个都别放过。但我们不是啊,我们跟对面儿不是那么紧张的关系,就跟西南有些边境差不多,自己的村民能过去溜达,对面的人也能过来溜达。”
花崇说:“时间一长,就出现管理上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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