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冻海(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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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之上,曲砚浓虚虚地握着钓竿,垂眸望着那挂在钓钩之上,被她硬生生从深海中扯了出来的百丈鲸鲵,心神却分了半,去想那冥冥间的一眼。

  她早就知道那两个路过的筑基修士被风暴意外卷入,却没怎么当回事:如果这两个筑基修士连这种程度的危局都无法化解,也没必要再去下一轮丢人现眼了。

  阆风之会荟萃群英,不收庸才。

  当然,如果这两个筑基修士实在力有不逮,曲砚浓还是会顺手把他们从风暴中摘出来的。

  按理说,不过是两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乙,她这一生中遇到过不计其数的相似身影,何须多想?

  可鬼使神差的,她竟忽生一种宿命般的冲动,迫使她偏过头去看那少年。

  非得有这么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她才像是宿鸟得以归巢、游鱼重归碧海,心头灵台抹不尽的厚重尘埃倏然一空,千百年来第一度,她觉得她认识“曲砚浓”这个人。

  曲砚浓的爱与恨、苦苦追索与弃如敝履,第一次和曲仙君有关。

  她也是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道心劫确实是一种劫数。

  没有幸运与不幸之分,劫数就是劫数。

  这片刻清明来得太短暂,转瞬又消逝了,徒惹她茫茫地立在那里,想要追索方才一刹的感觉,却再也找不到了。

  曲砚浓凝眸,把那个引得她倏然一瞥的少年挑剔地打量个遍,横看竖看不满意:黑漆漆的面具,藏头露尾,修为也不尽人意,连金丹都没结成,放在一届届阆风之会里一抓一大把,更不必去比天下人。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戴着面具参加阆风之会。

  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为什么会叫她心有所感,非得看他一眼不可?

  真叫人莫名其妙。

  她本可以催动神识强行破开少年脸上的面具,看一看面具下的面容,但方才那一瞬的冲动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她又像是从前千百年里的每一刻般了无意趣、意兴阑珊。

  曲砚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鲸鲵。

  “你从哪里进来的?”她问,“青穹屏障裂开了多少丈?”

  青穹屏障是设在五域之间的界域屏障,将每一界域与其他界域、四溟海域隔开,修士们只能从每一界域指定开放的出入[kou]通过。

  五域的青穹屏障都有曲砚浓经手,山海域的屏障更是全赖她亲手修补,只有少数元婴修士有可能破开一角。

  对于每一个胆大包天对青穹屏障出手的修士,曲砚浓都会亲手送他去填窟窿。

  百丈鲸鲵分明是神话传说中也高不可攀的大妖,却被她这平平淡淡三两句中的意蕴煞得一个劲哀哀低鸣,呜呜咽咽,像是落泪祈求,叫人心生不忍。

  远处,申少扬遥遥地望着那低泣般的百丈鲸鲵,忍不住也微微叹了[kou]气,心生怜悯。

  他好歹头脑清醒,不会当着化神仙君的面提出异议,更不会仗着隔得远就以为化神仙君听不见,只是催动神识,对着灵识戒问:“前辈,曲仙君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于严苛了?”

  虽说曲仙君严令禁止元婴大妖踏足山海域是在保护凡人与修士,但若是有不伤人的元婴妖兽误入,也不必如此霸道吧?

  说白了,人与妖兽共生于天地间,就不能和平共处吗?

  申少扬不是山海域人,临近阆风之会才来到这里,可曲砚浓仙君的名字却听了无数遍,早就生出这疑问,今[ri]遇见了,忍不住一问。

  按照他的经验,这样的没意义的疑问,前辈多半是不会搭理的。

  前辈从不闲聊,和他说的每句话都“有用”,那些琐碎的闲谈是得不到回应的。

  申少扬已做好了得不到回应的准备,却意外地听见灵识戒里沉冽的嗓音响起。

  “在你们这些千年后的年轻修士眼中,妖兽竟已成了可怜的存在吗?”往[ri]寒峭的嗓音像是难得带了点无言哂笑,淡淡的,漠然渺远,跨越沧海桑田、人世轮转,分明定论,“你若见过千年前的世界,就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这语焉不详的话更激起了申少扬的好奇,“千年前是什么样?”

  戒指里忽而又安静了下来。

  长久的沉默,“总之,千年前没有一个曲砚浓仙君。”

  没有曲砚浓仙君,那时她还远没有化神修为。

  也没有哪一个化神修士如她,能令天下服膺俯首。

  所以千年前仙魔混战、妖兽横行,那时不会有任何一个修士问出“这么对妖兽是不是过于霸道严苛了”这样的问题,也轮不到修士高高在上地悲悯。

  申少扬忽然心生明悟,“前辈,你是不是觉得我问出这种问题,特别缺心眼?”

  其实这也该是一句得不到回应的废话。

  可戒指里的人却笑了。

  “也没什么不好。”他说,“她靖山平海、斩妖除魔,不就是为了你们有一天能随心所[yu]地悲天悯人吗?”

  这是前辈说过最长的“无用废话”。

  申少扬心有所感,却在那一瞬间生出一股定论般的了悟:曲砚浓仙君对于前辈来说,一定是最特别的存在。

  太了解、太亲密、太在意,才会在疏淡寡言中藏也藏不住的爱。

  像是冰河下的深流,透过冰封的罅隙汇涌而出。

  *

  碧云环绕中,曲砚浓望着鲸鲵皱起眉头。

  元婴妖兽不似普通小妖兽一般浑噩,能够通过神识传音,她从鲸鲵的传音中得知,这只鲸鲵并没有主动破坏青穹屏障,而是顺着南溟洋流,发现屏障上的一处裂[kou],出于好奇和侥幸,挤过裂[kou]进入了山海域。

  她不把鲸鲵的做小伏低哀哀求饶放在心上,只是拧着眉头去思索那所谓的裂[kou]究竟是为何会形成的,又要怎么花心思去修补。

  不管是哪个问题,到最后都落成个大大的“烦”字。

  “裂[kou]在哪?”她问,想补一句“你知道骗我的代价吗”,又实在没有意趣,于是把这一句也略去了。

  她也没必要说。

  五域四溟,没有谁不知道触怒她的代价,无论是修士还是妖兽。

  鲸鲵俯下巨大的身躯,顺从地应答。

  远天忽而飞来三道流光,自远及近,速度极快,比申少扬和富泱的遁光快得多,也强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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