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春(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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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朝荣是个很奇怪的人。

  曲砚浓高高坐在阆风苑的首座上,若有所思地琢磨着。

  说来也很荒诞,他们曾风前月下云雨高唐,可直到卫朝荣葬身冥渊,曲砚浓也不曾觉得自己了解他。

  她一向不乐意承认她在乎,夏枕玉明里暗里三推六问,曲砚浓也从没解释过她与卫朝荣到底算是个什么关系。

  毁去魔骨、从炼气期开始修仙道的那些年里,曲砚浓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上清宗,每当夏枕玉问她:以你的脾气,竟然也会对人垂青钟情,你其实不像是你自称的那样不在乎徊光吧?

  曲砚浓总是漫不经心地敷衍:钟情?你想太多了,我们只是见[se]起意。

  每一次听见她这么说,夏枕玉总要紧紧抿起唇,不作声,用很责备的眼神盯着她。

  曲砚浓一直觉得夏枕玉像只老母[ji],[xing]格一板一眼的,既不狂悖也不斗狠,总是拍着翅膀保护小[ji]仔,三番五次确认过小[ji]仔的情况都在羽翼之下,再板板正正地一拍翅膀,正经地点下脑袋“咕”一声。

  卫朝荣就是一只小[ji]仔,曲砚浓居然也是,她弃魔修仙,于是也被夏枕玉揽在翅膀下。

  魔修中是不会有夏枕玉这种人的,只有仙域才供得下这样的人存身,夏枕玉如果生活在魔域,根本活不到化神。

  其实曲砚浓不排斥夏枕玉,有人不求回报、纯粹善意地将她护在羽翼下,这事对她来说本身就很新奇。

  但她在魔域待得太久了,她是峭壁绝境奋力振翅的戾鹰,挤不进旁人的羽翼。

  夏枕玉管不了她,再加上相处的时间长了,夏枕玉已很了解她的脾气,只好随她去。

  不过,夏枕玉大概想不到,在“见[se]起意”这件事上,曲砚浓说的是实话。

  曲砚浓刚认识卫朝荣的时候,他还是个魔修。

  准确来说,他是个伪装成魔修的仙修,瞒天过海,不仅骗过了同阶修士,甚至就连当时魔域三化神之一的枭岳魔君也骗了过去,被枭岳魔君收归为金鹏殿内门弟子。

  卫朝荣在魔域有名有姓有实力有师承,在魔修年轻一辈中声名鹊起。

  谁也猜不到,他其实是上清宗安[cha]在魔域的内应。

  魔域与仙域的风气截然不同。

  千年前的仙修一向瞧不起魔修,认为魔修狠毒残忍、毫无人[xing],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魔修们自己也这么觉得。

  不光是仙修瞧不上魔修,其实魔修之间也互相瞧不上,彼此照面一看,大家都是烂人,嘴上说着“魔门修士同气连枝”,心里都在翻白眼。

  魔门修士主打的就是一个“谁也看不上”,对仙修瞧不起,对魔修也看不上。

  曲砚浓也是个魔修,而且是个能让同辈魔修公推第一人的魔修,她第一次见卫朝荣就注意到后者,只可能是因为见[se]起意。

  ——这话也只有魔修敢直说,但凡换做是推崇清心寡[yu]的仙门修士,早就面红耳赤地怒斥“放[lang]形骸、不知羞耻”了。

  魔门向来纵情声[se]、追逐[yu]望,不惮狂言,仙门则拘谨得多,在曲砚浓还是魔修的那个时代,仙修道侣甚至不会在人前牵手。

  曲砚浓说卫朝荣怪,就怪在这里。

  卫朝荣根本不像个从小在仙域长大的修士,他并不聒噪多话,甚至比常人沉定,但风言俏语张[kou]就来,曲砚浓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甚至觉得他有些太轻浮。

  也正因如此,在卫朝荣身份暴露、在枭岳魔君追杀下逃亡向仙域之前,曲砚浓从没怀疑过卫朝荣是不是个魔修。

  可后来他们走得近了,在[yu]望之外掺杂了一些复杂的情愫,卫朝荣反倒渐渐沉默寡言了起来。

  他总是缄默不语,在无罣无碍的间隙默不作声地、专注出神地望着她。

  风言俏语慢慢成了绝响,他好像忽然变成了个笨[kou]拙舌的人,翻来覆去也只会干巴巴地说“喜欢”。

  她半真半假地抱怨,他说,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再追问为什么以前知道、现在却不知道,他就说,那不一样。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又解释不上来。

  ——这不是敷衍是什么?换了谁能相信啊?

  曲砚浓烦死他了。

  最烦的时候,她翻脸让他滚,不滚就杀了他。法宝横在他面前,魔修说动手就真的会动手,她在魔门也是出了名的[xing]情乖张、喜怒无常。

  卫朝荣了解她的脾气,也了解魔修的[xing]情。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片刻后转身走了,但没有走远。

  他远远地等着,等她回心转意。

  到最后,曲砚浓也没舍得和他一拍两散。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混着,她懒得刨根究底,也不关心他到底怎么想,直到他命殒冥渊,她才知道原来卫朝荣真的很喜欢她。

  她是真的、真的不明白他。

  卫朝荣身份暴露、回到仙域后,她仍和他藕断丝不断地来往着。

  曲砚浓是魔修,她从进入魔门起便天生狂悖,不管什么仙魔正邪,她对魔门全无归属感,对她来说,情人是仙修反倒更有意趣,可卫朝荣竟也愿意,心甘情愿与她丝来线去,瞒天过海延续情丝——他可是个潜伏魔域多年不改丹心的仙修!

  她也曾作弄般问过他:如果哪天你的师长同门知道了,你怎么办?

  卫朝荣沉逸清俊的轮廓微凝。

  他语气平静,不知从前已预先打过多少遍腹稿、多少次思来想去:宗门对我的恩义,我已赴汤蹈火还清了。往后的[ri]子,我自己做主。

  “你真不会后悔?”她有点诧异。

  “不会。”他简短地回答。

  他说不会后悔。

  也不知道他命殒冥渊的时候,会不会改了主意。

  曲砚浓思绪如乱线,往事回忆得太多,反倒叫人越发意兴阑珊。

  她皱起眉头,伸手按在眉边,心底升起一股烦躁:她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阆风之会?

  原本是从那个叫申少扬的小修士身上窥见了卫朝荣的影子,一时兴起,可她到了这里,认真看过几眼,分明是不像。

  不像,哪里都不像,没有人像他。

  纯粹[lang]费她的时间。

  尽管……时间已是她最宽绰、最不值一钱的东西。

  曲砚浓霍然站起身。

  她准备走了。

  了无意趣、意兴阑珊,哪里都一样,永恒不变的枯燥乏味。

  “我去,这小子到底是剑修还是刀修啊?这一剑怎么这么像是刀法呢?”胡天蓼正全心投入在周天宝鉴投影的比试中,没注意到曲砚浓的起身,无意间嘟囔,“他不会是扮猪吃虎吧?”

  曲砚浓神[se]无[bo],平平地朝周天宝鉴瞥了一眼。

  她并不感兴趣,也不觉得这一眼能收获什么,只是如从前在不冻海上垂钓、定下阆风之会一般纯粹随意而为,瞥一眼也就过去了,她已然决定要走。

  可也就是这一眼。

  淳于纯和胡天蓼忽觉身侧空间一阵扭曲,不由齐齐转过头来,目光所及,首座上已没了曲砚浓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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