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碧峡水(七)(1 / 2)
卫芳衡本来满怀期待地望着曲砚浓,希望能从仙君这里听到一句合宜的主意,没想到等了半天,居然等来这么一句无厘头的闲话——曲砚浓居然还用这么严肃的表情说这话!
“仙君,这苔藓叫什么重要吗?"卫芳衡有点恼,又恼不起来,无可奈何, "碧峡的苔藓和虫子有很多名字,都是大家陆陆续续起的名,传来传去的,每个名字都有很多人知道。"
曲砚浓沉吟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不对。
或许其他的名字是这样,但“玄衣苔”这个名字不是,至少不该是申少扬这样年轻的小修士能知道的,他没有任何理由和途径知道。
玄衣苔和玄藓虫是檀问枢亲手豢养出来的,在他之前,这世上从不存在这两种相伴而生的诡物。
而在檀问枢撒下玄衣苔后,他无意大肆宣扬,因此这个名字也并没有传遍四野,只有碧峡弟子私下慢慢地传开,整个魔域知道的人都不多。
檀问枢做的很多事情都不是图名。
他是个很难描绘的人,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找乐子,可以掷千金图一笑,但他又确实是个非常冷酷、只看重利益的人。
将玄衣苔撒在碧峡,就是他心血来[chao]的乐子,却第一个带走了碧峡自家弟子的[xing]命——从前碧峡弟子出入宗门,只需要顶着狂风巨[lang]穿过同门把守的弱水苦海,在那之后却还需要提防玄衣苔和玄藓虫,苦不堪言。
自檀问枢主掌碧峡后,丧命于自家宗门前的碧峡弟子多了至少两倍,让原本能在人数上和金鹏殿掰掰腕子的碧峡迅速凋零,门下弟子死得太快,于是就连想要投入碧峡门下的魔修也变少了。
后来魔域公认的一件事:能拜入碧峡门下三五年还好好地活着出来转两圈的修士,至少都有两把刷子,
曲砚浓不知道其他碧峡弟子究竟和多少人说起过玄衣苔,以魔修的德[xing],只怕也不会有太多能闲聊的朋友。
在魔门覆灭后的数百年里,她确认这个名字已销声匿迹。
“仙君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从前好像确实没有听过‘玄衣苔’这个名字。”戚长羽从善如流,顺着曲砚浓的话往下说, "原来这才是它真正的名字吗?倒也确实十分贴切。"
其实碧峡名头很响,这一千年来,也有数不清
的修士按照自己的习惯去描述玄衣苔,再慢慢演变为不同的名字,十个人里可以有十一种叫法,卫芳衡和戚长羽这样很少来到碧峡的修士当然不会全都听说过。
戚长羽说这话,不过是想迎合曲砚浓,什么意义也没有。
曲砚浓莫名地笑了一下。
戚长羽总是想学卫朝荣的,从她的反应里揣摩蛛丝马迹,可学是永远也学不像的,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她想起她告诉卫朝荣玄衣苔的名字时,他满身尽是星星点点的玄[se]苔藓,大大小小的伤[kou]勾连,汨汩地流着血,站在她面前,神[se]平静从容地一下一下止着血,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问她:是先有
“玄衣苔”这个名字,还是先有玄衣苔这种东西?
一身是伤,血流不止,他居然还有心思问她“先有[ji]还是先有蛋”!
曲砚浓想到这里,居然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其实那时候他们已经有很久没见面了。
上一次分别时,他们并没有争吵,也从来没有哪个人说过“一刀两断”这样的话,可是彼此都能清晰地察觉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那是似海情深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们已做过爱侣能做的所有事,亲密得能让任何一个仙修甚至魔修感到不可思议,当无限爱意到了极致,现实就成了一切的掣肘。
若不能更上一层楼,就注定无可挽回地走向凋零。
再怎么亲密,他们也做不了光明正大的道侣;再怎么契合,他们之间也横亘着仙魔之别。
“我回碧峡了。”分别前,她神[se]如常,在即将踏出屋门的那一刻回过头, "你也该回上清宗了。"
仙魔有别,各有归宿。纵然是情非得已、身不由己,终归聚有时、散也有时。
这一场荒唐美梦,早也要碎,晚也要碎,就散落在今天吧。
卫朝荣抬眸看她。他几乎是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颊边的弧线绷得很紧很紧,透露出一股极力克制的压抑。
“什么意思?”他紧紧地盯着她,声音放得很轻,可每个字都很用力。
曲砚浓几乎有些不忍心看他。
她偏开目光,想要如寻常一般恣意张扬地回应,可酝酿了三五次也不像样,停顿了一会儿,干脆什么也没解释。
br /“没什么意思。”她说, "就是要走了,和你说一声。"
卫朝荣当然知道她不止这个意思。“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他问她。
曲砚浓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知道。”她敷衍着说, “再说吧。"
于是卫朝荣不作声了。他背脊挺直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像是谁立在那里的一根柱子,一味地矗立。
曲砚浓转过头。“我走了。”她匆匆地说着,踏出门槛,说不清是什么心绪,她只想落荒而逃。
卫朝荣蓦然追了上来,简直像是和她撞在一起,他用很大力,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
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几乎像是想把她嵌在他的心[kou],把她圈得那么紧、那么用力。
他低下头,嘴唇凑在她耳边,气息略微有些急促,很深地呼吸,炙热的气息擦过她的耳边,开[kou]却像是沉冽而冷峻, “我可以离开上清宗。”
曲砚浓惊愕地回头看他——这动作对她来说有点难度,因为卫朝荣把她搂得实在太紧了,好像在害怕他一松手就再也拥不住她。
“我可以做个魔修。"卫朝荣低低地说,有几分沙哑, "什么都可以,我都不在乎。”
曲砚浓怀疑她是听错了。“你说你可以做个魔修?”她重复, "剔去仙骨,做个魔修?"
怎么会呢?
和她说这话的人明明是卫朝荣,是那个在魔域潜伏了多年,却仍然心心念念想要做个仙修的卫朝荣。
卫朝荣怎么会和她说他可以做个魔修呢?
卫朝荣在她身后低声笑了起来。
“我不在乎。”他说这话的时候让她感到很陌生,明明从前已经很[shu]悉的人,这一刻好像撕下皮囊,露出彻骨的疯狂,他凑在她颊边,近乎贪婪地轻吻着她的面颊,每个字都很坚硬,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你觉得呢?”他真的在问,仿佛只要她一下点头,他就真的会义无反顾地做, “我也做个魔修好不好?"
曲砚浓被他圈住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被一种来自命运的目视感包围了,手边所放置的,不仅是一份你情我愿的欢乐,还有她根本畏惧触碰的
东西。
"不要。”她尽量找回自己的声音,似乎平静地说, “我不喜欢魔修。"
卫朝荣沉默了一瞬。
“那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他像是诱哄又像是渴求,声音听起来像是孤狼的低吼, "别管这些,我们走吧,去没有仙魔的地方。" 曲砚浓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幻想,可幻想永远只是幻想, “我有我一定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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