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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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江市每年有六个月是雨季,这座城市像是跟水结了缘,城郊有一座龙王庙,从前里面立的是沧江的老龙王,1974年后多了一座老龙王转世的小龙王。

        与此事相映成趣的是,曹敬十七岁时被进化人类审核小组判定为不合格品,二十三岁的时候却成了审核者中的一员。

        对孤身一人的单身汉来说,沧江最难熬的是冬天,一般不下雨,但是下雨的时候格外酷寒。有的时候曹敬怀疑,如果龙王存在,祂老人家是不是特别擅长折磨人们。

        曹敬把电瓶车停在门廊边,抖了抖雨披上的水,然后才走进派出所。

        从外表上看,哪怕总是笑着,曹敬也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身材高瘦,动作柔软,披着厚重的黑色长外套,借办公室主任老马的话来说,“一天到晚跟出殡似的,看着就不吉利”。特别是一头劳改犯似的圆寸,还总是一动不动盯着人看,老有人觉得他刚从监狱里出来。

        青少年进化管理办公室的主任老马因为“化缘”功力而在市政系统内部颇有名气,各种饭局轶事为同事们提供了不少谈资,曹敬给片警敬了支烟,讲了个老马的笑话,一路就到了禁闭室。

        被江水分割的沧江市,冬天又冷又潮。派出所里的暖气片提供了一些庇护,曹敬的膝关节在寒冻中有些转动不灵的僵直感。

        这次传真过来的档案他看过了。雷小越,男,十三岁。初中一年级学生,典型的情绪型事件。曹敬根据自己的经验估算了一下,觉醒症状可能已经出现了两三个月,一般家长只会当做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毕竟从外部症状上来看,两者很难区分。

        他隔着门看了一眼,禁闭室里坐着的男孩看上去十岁不到,穿着校服,卷着袖子的右臂上有几块创可贴,脸上还乌青了一块。

        虽然屋子里有地暖,但是这里没有窗子,室内很闷。中控空调有气无力地换着气,曹敬来过这里两次,第一次那个对象精神不太稳定,墙被烧黑了一块,现在还能看见后面重新刷上去的一块白灰,墙上像是长出一个多棱的月亮。

        曹敬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后面,问了一下食堂的位置,得知没人敢进去送饭。

        “真的要命,你走进去就知道了。”带路的片警捏着烟,指了指自己粗壮的手臂,“你看,汗毛都竖起来了。”

        “还行吧。”曹敬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了一会儿,“我给他带饭进去。”

        几分钟后,曹敬端着一个不锈钢餐盘走进房间。坐下来之后他先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十二点三十分,秒针还在转动。他把餐盘推到桌子对面,然后从挎包里拿出塑料袋包着的饭盒。

        对于儿童的心理安抚是一个需要耐心与理解力的课题,曹敬在这方面有点心得,在这之前他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雷小越在照片上看上去有着这个年龄段的年轻男孩常有的傻气,现在坐在桌子对面,被拘束在椅子上的男孩正在用愤懑的眼神瞪着他。

        曹敬知道,有的进化者能单凭眼睛杀人。他有些庆幸自己这会儿还是完整一块。

        “吃饭吧。”曹敬说,“十二点半,刚好是吃饭的时候。”

        说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闷。

        “你是来带我走的人?”声音有点沙哑,对象没有动筷子。

        “什么叫带你走?”曹敬夹起自己早上做的炒肉,看到男孩喉结动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带你走。”

        “你不是少训所的么?”

        “不是。”曹敬一边吃饭一边摇头,嘴里泛起一些金属般的苦味,手指发麻,“我是教育局来的。青少年进化管理办公室。教职人员。”

        并且负责跑腿,曹敬心想。

        他扬眉道:“你不是还没吃中饭么?”

        “吃过早饭被送来的。”少年用狐疑的眼神瞪着他,伸出手去拿筷子,“这个管理办公室又是干什么的?监视我这种人?”

        “保护你们。”曹敬叹了口气,“我们帮助表露出进化征兆的青少年做心理辅导,提供一些简单的自我控制方法,对青少年中的进化者进行登记。为你们的家庭提供一些帮助。这就是我的工作。”

        少年皱眉,“你?一个正常人?”

        “也不能说完全正常。”曹敬耸肩,扯开一点围巾,让对面的少年看见脖子上的抑制器,“不过,是的,你可以在所有方面都把我当做一个正常人看待。”

        “你是一个次品?”少年瞪大眼睛。

        “这样说很不礼貌。”曹敬把白米饭扒到一边,夹起一块青椒,露出习以为常的微笑,“特别是当着别人的面说。”

        “你是什么能力?”少年不理会他说的话,好奇地问,“我还没跟其它超能力者说过话。”

        曹敬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摇头道:“不值一提。”

        “告诉我吧。”少年不满地说,“如果你想让我配合工作。”

        带着一点侵略性,小狡猾。曹敬借水杯的掩护仔细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并不具备明显恶意。每次遇到危机的时候他总会有一种后颈发痛的感觉,这可能是自己过去能力的残余,或者是生物的本能。这种本能救了他几次,“驯服”新觉醒的少年是一种风险相当高的行为。

        从个性上来看,雷小越并不比他之前的对象更难以教化。拜工作所赐,曹敬见识过很多危险狂躁的青少年。几次受伤后,他明白了为什么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排斥外勤工作。然而外勤特别津贴很高,而曹敬又很想赚钱。

        曹敬斟酌了一下,说:“我睡着的时候。能接触到别人的梦。”

        安静。曹敬注意到窗外的雨声似乎越来越大了。他其实并不讨厌下雨,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雨声不会让他感到焦躁,反而觉得宁静。雨天总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他喜欢雨天。以前兄弟姐妹几个里,他是读书的人,雨天的时候不用出去干活儿,他就读福利院里少少那几本书给他们听。

        “会很开心吗?”雷小越问,“你在接触梦的时候。”

        “并不会。实际上,给我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曹敬摇头。

        “有的能力是无法被主动控制的。很不幸,我就是那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我只是很容易做梦的那类人。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感觉一夜没睡好,像是被卷入一千个梦境造成的沙暴。而且,拜我小时候身处环境所赐,触碰到的梦都是又潮湿又冰冷的梦。”

        曹敬把双手合在一起,盯着对面少年的眼睛。窗外的雨声还在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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