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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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时候,曹敬曾经和津岛郁江谈论过一件事,关于天生缺陷人士的生存权。当时他刚上班半年,被各种杂事和外勤工作折磨得精疲力竭,心绪也变得逐渐焦躁。

        有一次他谈起工作中见到的各种社会阶层的生活现状,津岛郁江随口说起生产力和人口发展理论,曹敬觉得她的观点是否过于偏激,有点社会达尔文的意思。津岛郁江学历史,也读一些人类学方面的书,就给他看了一部国内被禁的电影,80年代的《楢山节考》,因为这部电影,导演也受到了一些舆论的影响,甚至有民族独立的激进分子寄过恐吓信。

        津岛郁江解释说,古时候遗弃老人的习俗不只是在日出之岛上发生,世界各地都有类似的遗迹和传说,包括寄老洞、寄死窑……北欧某些古代遗迹则是石头堆砌成的没有出口的小屋。在生产力不足的年代,遗弃老人是人类族群一种迫不得已的生存策略。但是今天生产力远比古代发达,足以供养一些相对来说劳动力低下的人口,所以这种风俗就不会再度出现。

        与其说是生产力的问题,不如说是伦理道德上的问题。曹敬沉思道:例如产前检查,身患遗传病的婴儿是否应该被堕胎,或是植物人是否应该被安乐死……他想到了以前孤儿院里被遗弃的那些残障儿童。社会生产力理论上来说足以负担一些劳动力低下的人口,但具体到个体,下层家庭能够负担得起一个残障儿童吗?

        我们那时候,成长班一直有四五十人,但大概有更多先天不足的孩子被遗弃,死在不知哪里吧。津岛郁江喟叹道,易地而处,如果你在那种环境下,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呢?如果我们是那样的穷人夫妻,生下一个天生有严重遗传病的孩子,我们会遗弃他吗?

        在这里应该坚决地回答“不会”吧,曹敬心想,但是他与津岛郁江因为工作关系是真的接触过那种赤贫的家庭,真的遇见过那么多的身具残障的孩子,他叹道:

        “幸好我们不必做这样两难的抉择。”

        幸好我们不是没有后路,有一个可靠的姐姐,还有一些可靠的兄弟姐妹……我们还是有退路,有余地的。但如果易地而处……曹敬不敢相信自己会有那么大的慈悲和勇毅,他自忖是个懦弱又擅长逃避的人,虽然有一些善意,但他最后没能,也没敢做出结论。

        而植物人却又是另一回事,津岛郁江便明确地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变成植物人,劳烦你不要守着我十几年,直接让我上路吧。曹敬张了张嘴,他觉得津岛郁江或许只是在开玩笑,但自己作为感应者,倒是真的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

        “植物人……其实在那时候,走不走已经不是他自己能够自主决定的事了。躺在那里的与其说是一个等待奇迹发生的个体,不如说是家属、亲人、爱人最后的一点希望。只要那些人还想念他,还希望他回来,他们就不会放手。”

        陶如月,这个外交官的孩子已经在医院里躺了两年时间,想必她的家人也为此耗费甚巨,家庭里也有人在挂念她。但几乎没有人来看望过她,每日也只是医护来为她擦洗和处理便溺。或许苏易城在看到她时也有同病相怜之感,不过陶如月毕竟没有意识,也感受不到苦痛和寂寞。

        感受不到吗?

        曹敬把自己的感知力当作一把薄而锐利的利刃,轻柔稳定地送入植物人女孩的神经中枢。她的神经网络在感应者的心相中明灭不定,其模式与常人的思维世界大不相同,他需要花时间来分析和理解这其中的机制。

        负责运动和生理功能的小脑,原始的神经中枢依然在运作,与脊椎相连……其活性依然稳定,相比常人的也只不过是稍微黯淡一些。问题在于处理高级功能的神经团块,其萎缩的部分非常奇特,曹敬几次切入,也只能得出一个大概的结论:因为车祸导致的

        脑部血管破坏和萎缩,导致部分脑部神经皮层坏死。而这一部分神经中枢的缺位,导致了相当部分思维能力的缺失,包括自我意识和抽象思维能力。

        但他注意到了一点:陶如月的感官“线路”依然保持着畅通,以及保存感受器信息的储存部分依然保有活性,这显然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沿着自己数次尝试后找到的路径切入这女孩那异乎寻常的,没有经受过认知系统处理的原始信息储存部分,有如一头跃入温暖、肮脏的河水。

        原始信息……太杂乱了。

        杂乱无章,没有经历过任何处理,无序、纷繁、稠密的信息堆叠在一起,经年累月地互相影响,曹敬咬牙片刻,做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举动:他把自己的触须接入了这女孩的神经中枢,开始调配闲置已久的资源,建立了一个简单的“临时账户”,开始攫取残存的权限,开始处理这批积压已久的信息。

        这种事他之前从未尝试过……作为外来者,精神感应者绝大多数时候都尽量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痕迹,以免触发对方头脑的本能反击。用行话来说,就是“原始人格免疫系统”。人在面对负面情绪的侵袭时自然会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对于外来头脑的入侵,也会有类似于“摆脱杂念”一类的反应。

        直接越过对方的意志,去操控对方的身体,这种事听上去好像不难,但实际上,入侵对方的管理系统,要比单纯的读取记忆和干扰感官要难得多得多。这甚至不单单是“难度”的问题,而是很容易令曹敬自己的意识卷入其中,若是受创,后果很严重。

        现实世界里,植物人女孩陶如月依然无知无觉地沉睡。曹敬躺在相邻的另一张病床上,津岛郁江把手放在他胸口,一言不发。

        “她刚才是不是动了一下眼皮?”骆雯突然皱眉问,“这是正常情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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