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衰袭人雨夜狂奔(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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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袭人姐姐,袭人姐姐……”

        袭人喝了药,正睡得昏昏沉沉的,就听耳边一阵吵闹,微睁的眸子看见小丫头汗津津的额头,心道是自己的风寒度给她了?

        于是难得大发慈悲一回,“你还是早些回姑娘身边去吧,若你也病了,这里可没药。”

        “不是的,袭人姐姐,你家要吃人了!”小丫头满眼惊慌,牛头不对马嘴的说起花自芳在磨刀,还说要把人送走。

        小丫头不懂送走是什么意思,但磨刀加送走,在孩子看来就是吃人。毕竟她被娘亲卖掉,就是因为家里的伯伯要吃人哩!

        城外聚集了好些流民,京中的贵人隔三差五支着粥铺在发善心,倒是没听过吃人的惨案。自家又是在城内,袭人不以为意,又嘱咐一遍:“你明日就回去,和姑娘说我大好了便回去伺候她,睡吧。”

        袭人背过身去,直听见小丫头微微的鼾声,她不自觉将身体蜷缩成团,鼻腔强烈的阻塞感叫人再也无法入睡。

        她在心头盘算着身上的银两,花家是待不下去了。

        也不晓得将来史大姑娘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她会不会跟着做陪嫁丫头?

        可转念一想,自己的身契还在老太太那处,老太太应该不至于要给娘家的侄孙女儿送陪嫁丫鬟吧。

        若是哪天老太太想起自己,会不会将自己接回去?

        不去伺候宝玉也行,她如今哪里还敢生那么多的贪念,剥去那层外衣,也不过是求一个安稳度日罢了。

        人一病着,就容易胡思乱想,袭人半梦半醒间正想着若老太太接她回去,她要穿什么样的衣裳,如何谢恩等等不一而同的问题,就听门闩吧嗒两声。

        花家的窗棂上糊的是麻纸,厚厚黑黑的纸张边缘还沾了黄泥封边,一入夜便什么也看不清了。如今这一推门,才感觉到月华如水般倾泄而来,随之进来的是个高大的人影。

        袭人定睛一看,不由冷笑两声。

        “诶你醒着怎么不说话?吓我一跳!”花自芳佝偻的腰身顿时站直了,理直气壮的道,“喝不喝水?哥给你倒。”

        说着,执起桌上的空户,壶底朝天也没能倒出一滴水来。

        “这个刘翠!真是丧门,连口水都不给我妹子喝,明儿就休了去。”

        花自芳啐一口,大马金刀地坐在木凳上,掩饰尴尬似的开始剔牙,半晌也不见袭人接话,这才按捺不住问道:“妹妹啊,哥也不瞒你,如今家中情况你也看见了,自你离了贾家,一落千丈啊那是……”

        花家最辉煌时正是袭人在绛芸轩中站稳脚跟后,贾宝玉是正经的贵公子,银钱这样的俗物他从不放在眼中,打赏下人自来是随心所欲。

        又因着对自己的信任,绛芸轩中采买的大头都是走了花自芳的路子,过手的银钱没有十万也有八万,流水似的账目从兄妹俩手里过了,便是只刮一成,那也是多少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巨富。

        可如今,花家还住在这样的破败小院中,连一套像样的家私也拿不出来,她的父兄,原以为是指望和靠山的父兄,在做什么?钱呢?

        “钱哪儿去了?”袭人将胸间的疑问脱口而出,换来的却是更加苛刻的质问。

        “你还好意思问钱,你在那贾家小少爷身边时,我隔三差五就是三十两五十两的,你都花去了你还问我钱?我好心好性的想着,咱们家先紧着你,指望你早早在内宅站稳了脚跟,也好拉扯拉扯咱们家,一家人也好有个奔头,没成想啊,梦醒得这样快……”花自芳倒打一耙,字字如刀。

        听着这毫无情谊的话,袭人在黑暗中满面泪水,刚才光亮亮的月亮隐入云层,天地之间霎时变得好似她的心境一样灰扑扑的。

        袭人自问,即便当年被卖了,也从未怨恨过家中。

        那时候是真穷啊,一条被子和铁块一样坚硬冰冷,一家人紧紧挤在一起盘算着明日去哪里挣来饭食。

        每个人都只吃得上两分饱,夜里饿得睡不着时,母亲就会带着大家起来,烧上一锅热水,盐粒子在水里头搅和一圈,就是充饥的美味。

        家人是什么时候变的?刘翠说这样的话,还可以说是姑嫂积怨已久。

        可她的父兄。

        回想当日,是她,死皮赖脸的恳求宝玉,将一些琐碎交给花自芳去做,虽不如进府听差来得清闲体面,可那其中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那样的人家,要将少爷院子里的部分采买行当交给一个外人来做,费了她多少心机?说什么拉扯,难不成她袭人做不成宝玉的姨娘,花家就一丝奔头也没有了?

        说来说去,不过是如今从她身上榨不出好处来了,就开始嫌她拖累了他们罢。

        她多年的绸缪与算计,如今瞧来竟是啼笑皆非。

        袭人口渴得很,又出了一身冷汗,嘴上一开一合的发不出声音来,脑子里却是清醒了。

        “唉,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这都是为你好。”花自芳叹了一口气,又道:“你如今在小姐身边伺候,想必没什么花销,你这些闲钱,我就先用着了,等赚了钱再分给你做嫁妆。”

        说着,自顾起身拉开柜子,将袭人的衣裳翻了个底朝天,连衣袖里准备给小丫头的赏钱荷包都没放过,搜罗了个干净。

        自伺候史湘云以来,袭人没个固定住处,身家都换成了金子随身带着,如今叫花自芳这么一剐,她与那街边的乞儿并无二致了。

        她将自己掩在被子里哭了一场,半晌不见人来安抚她,只觉得万念俱灰,干脆起身就从后门出了院子去。

        黑灯瞎火的,近处有风声水声,远处有犬吠鸡鸣。正身形落拓地走着,就觉面上一凉,原来是下雨了。

        何处是她的避雨处?

        袭人粲然一笑,跌跌撞撞的在雨中奔跑起来,一面哭,一面将头上的发髻绑起来,从怀中取出宝玉送的那枚银簪,吧嗒一声砸进了草丛里。

        可怜周身乏力,不多时已有生魂出窍的迷离感,纳罕间,就见亲娘隐隐在前,袭人忙扑上前,说道:“娘,娘你等等我。”

        “什么娘啊娘的,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我是你晴雯奶奶!”

        “她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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