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东海扬尘(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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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距离应天只有两三天路程,朱聿恒多次去过杭州办事,阿南更在杭州大街小巷混得烂熟,但两人都未曾听说过,杭州有个叫做青鸾台的地方。

        朱聿恒离开行宫,夤夜至工部调阅六十年前的杭州方志,让众人寻找名叫青鸾台的所在。

        而阿南拿着朱聿恒的手书,第二天就跑江宁大牢去探望绮霞。

        应天府北为上元县,南面为江宁县。秦淮河一带隶属江宁,绮霞自然被关押在此。

        心里琢磨着绮霞的事儿,阿南埋头往里走,冷不防与里面急冲冲往外走的一个人相撞,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阿南赶紧护住手中的提篮:“走路小心点啊,我的东西……”

        话音未落,她诧异地停下了手:“阿晏?你怎么在这儿?”

        卓晏蹲下来帮她捡拾东西,怒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没想到我现在连探个监都被搡出来了!”

        阿南“咦”了一声:“你来探谁?”

        “绮霞啊!我早上听说她被抓进去了,赶紧过来问问情况,谁知这些人说她是朝廷要犯,东宫下的令旨,任何人不得探看。”卓晏悻悻道,“我还想塞点钱打点打点,结果直接被推出来了!”

        “东宫?”阿南诧异问,“不是苗永望的事吗,怎么是东宫出面?”

        “别提了,合该绮霞倒霉。”卓晏看看旁边,压低声音道,“苗永望的夫人与太子妃是旧交,来应天抚棺之时,求太子妃为她做主,说绮霞必定是杀苗大人的凶手!”

        “她说是就是?之前不是已查明绮霞与此案无关了吗?仅凭她一句话怎么能翻案?”

        卓晏抿了抿唇,面露迟疑之色:“因为……绮霞当年确曾刺过苗永望,而且这两日官府找教坊司的人问过了,她们都记得绮霞说过,总有一天,她要杀了苗永望!”

        厚重的砖墙让江宁大牢更显阴暗,即使是夏暑之际,踏入其中依旧通身泛寒。

        阿南提着食盒,走进关押绮霞的狱室。

        狭窄阴湿的室内,墙角铺着些霉烂的稻草,放着个便桶,其余一无所有。绮霞蜷缩在稻草堆上,大概是哭累了,正睁着红肿的眼睛盯着上方巴掌大的窗洞。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木然转头看了看,等看清阿南的面容时,扁了扁嘴又似想笑又似想哭:“阿南,我这回……可能真的要完了……”

        她的手指紫胀,又蜷在稻草上坐都坐不稳,阿南不由得又心疼又愤怒。她探头喊外面的卓晏赶紧买点伤药来,一边把稻草归拢,垫着绮霞受刑后的身子。

        “我知道你没有杀人,当时在酒楼内,你的不在场证明比我还充分。”阿南摆下带来的几碟饭菜,绮霞的手被拶坏了,握不住筷子,阿南便将碗端起,给她喂着饭,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凶手找出来,尽快把你接出来的。”

        “可、可我……我想招了,我真的忍不下去了……”绮霞嚼着饭,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睛里满是恨意,“阿南,我这辈子好惨啊!爹娘把我卖了我熬下来了,交不出脂粉钱被打骂我也熬过来了,十四岁就被苗永望那个贱人□□了我还是得熬下来……现在他死了,他老婆还要来清理我,受这么多罪,你说我活着干什么?”

        “你说什么胡话!”阿南把一个鱼丸塞到她嘴里,打断她的话,“你现在要是受不了罪胡乱招了,到时候要让教坊姐妹们去菜市口看你杀头?一刀下去鲜血乱溅脑袋乱飞,你想想那又有多痛?万一判你个凌迟,要挨三千多刀,你说你现在这点痛又算什么?”

        “呜……”绮霞脸上的木然顿时变成惊恐畏惧。

        “所以你赶紧跟我说说,你当初刺杀苗永望是怎么回事?教坊司的姐妹们也证实你之前说过要杀了苗永望,有这样的事情吗?”

        “有……”绮霞声音嘶哑,“我已经在堂上招过了,我当时,真的很想杀了苗永望……”

        阿南手中筷子不停,一边给她喂饭,一边专注地听她说下去。

        绮霞幼年随父母逃荒到顺天周边,正逢教坊司采买女童,她便被卖掉换了半袋小米。长大后她相貌在教坊司中虽不算上佳,但因为天赋和勤奋,十二三岁便吹得一手好笛子,邀请她去助兴的大小宴席倒也不少。

        当时绮霞奔赴一个又一个酒宴,可上了十四岁后,教坊司抽取的脂粉钱便多了,打点嬷嬷的钱自然也少了。有次她被请去赴私局,嬷嬷懒得动身,她跟着几个姐妹一起前去,结果遇上了苗永望,被他灌酒后失了身。

        当时她抄起剪刀要与苗永望拼命,但十四岁的小姑娘怎么敌得过正当壮年的男人,最终只在他左臂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苗永望是个场面人,既然是绮霞的第一个恩客,便大度地原谅了她,给她打了支金钗,又给嬷嬷姐妹们大散茶点红包。她们轮番上阵劝说,终于让绮霞明白身在教坊司迟早要接受这样的命运,最后不得不认了命。

        后来苗永望每到顺天,都要来找绮霞,教坊司的姐妹都赞他有情有义,绮霞算是遇到好人了。

        绮霞自那之后倒也放开了,她性格开朗酒量好,笛子吹得又动人,叫她酬酢助兴的宴会从来不缺。只是宴乐班子领不了几分工银,教坊里每月催刮的脂粉钱不在少数,她又不肯像其他姑娘一样找几个有钱的相好捞钱,一转眼六年过去,她已经快二十岁了,却还没存下以后的体己钱。

        那时卓晏还和她笑谈过,说:“绮霞你不如委身我吧,我爱听你吹笛子。”

        她一口拒绝,唾弃道:“得了吧,你还爱听芳芳的琵琶圆圆的箫呢,分到我身上的能有多少?”

        因此在知道教坊司要转调几个擅长吹弹的姑娘到苏杭这边时,她当即就决定来了,希望南方富庶,能捞点养老的钱。

        在接风宴上有相熟的姑娘认出了她,喝多了后笑嘻嘻问她:“绮霞,你怎么混得这么落魄啊,还戴着苗大人送的素股金钗呢?”

        绮霞也醉笑道:“你不懂,总有一天我要把这金钗扎进他心口去,报仇雪恨!”

        周围人打听那是她十四岁时的第一个客人,顿时哄堂大笑,只有卓晏没有笑。他走过去扶起绮霞,说:“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多,我现在酒量好着呢。”绮霞挽着他的手醉醺醺往外走,嘻嘻笑问,“哎你说,我当初酒量怎么不像现在这么好啊……”

        卓晏无奈地将她推上马车,她抱着自己的笛子蜷缩在座上,头搁在他肩膀,转眼已陷入沉睡。

        醒来后,她早已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可酒席上的人都还记得她说过的话。于是在苗永望死后,她酒后的话便被翻了出来,并且和她十四岁那年刺伤过苗永望的罪状一起,最终让她下了大牢。

        阿南将来龙去脉听清楚了,才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在受刑的时候,我想过干脆认了吧,我真受不了这折磨……”绮霞举起自己紫胀的十指看着,语调绝望,“再说了,我都沦落成这样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活着当然有意思了!”阿南将最后一勺饭菜递到她口中,干脆利落问,“是应天的盐水鸭不好吃了,还是顺天的烤鸭不好吃?是春天的花朵不鲜艳,还是秋天的月儿不够亮?你好好把这口气憋住,千万不要胡乱认罪,等你出来后,咱们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吃盐水鸭呢!”

        绮霞睁大红肿的眼睛盯着她,又有流泪的迹象。

        阿南抬手帮她擦点眼泪,说:“苗永望的死虽然蹊跷,但我不信这世上能有什么杀人方法会是铁板一块。你安心在这里待几天,我们会尽快帮你洗清罪责的,知道吗?”

        “嗯!”绮霞咀嚼着她递来的饭,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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