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夜雨斜风(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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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天湿热,午后时节似要下雨,蜻蜓低低飞于水面,红黄蓝绿,为这阴沉的天色增添了几抹亮色。

        朱聿恒快步行过庭院,心中思虑着大大小小的事务之时,一抬眼便看见了在池苑之中飞翔的这些蜻蜓。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身后一群人不明所以,也都随着他站在了这雕梁画栋的廊下。

        他的目光落在这些蜻蜓之上,眼前似出现了那只大火中飞出的蜻蜓。

        阿南向他讨要了好几次的蜻蜓,还留在他的手中。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就是不想把蜻蜓还给她——

        仿佛这样,她就能永远是初见时那个鬓边带着蜻蜓的普通女子,热心地为素不相识的渔民传授弓鱼技巧,就像一簇在水边与虫鸟为伍的野花,蓬勃而灿烂,年年常开不败。

        他的目光追随着蜻蜓,放任自己的思绪在其中沉浸了一会儿。

        可,母亲的话又在他的耳畔响起——

        这个局,已经在两京布下了。

        他眸中热切的光渐渐冷了下来,压抑住心口那难以言喻的悸动,正要转头离去,却听后方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殿下,圣上密旨。”

        圣上给南直隶传递消息甚多,但多是传给各衙门或东宫的,指定给皇太孙的,却并不甚多。

        朱聿恒拆了火漆,一眼看到密旨内容,心口不觉猛然一跳——这是一份拙巧阁所出具的,关于司南的调查卷宗。

        阿南曾与拙巧阁有过恩怨,最了解对方的莫过于敌人,因此圣上向拙巧阁垂询此事也是理所当然。

        朱聿恒合上折子快步回到殿中,屏退所有人,将密旨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拙巧阁对于阿南的情况讲述得十分详细。

        她父母是渔民,出海捕鱼时被海盗所杀,五岁时她被公输一脉收养,十四岁出师后,因其超卓的天赋远超所有人,原定的十阶划分已不足以衡量她的能力,被众人誉为三千阶。

        那时她在海上相助竺星河,纵横四海未遇敌手,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才之一。

        十七岁时她随竺星河回归故土,并按照她师父的要求,以海外公输一脉的身份,前往中原各个家族派系拜会切磋。

        当时拙巧阁主傅准外出,拙巧阁在她手下连败六人。长老毕正辉见她如此嚣张,急怒之下出手失了分寸,两人陷入以命相搏的态势。最终毕正辉败亡于她手下,她也身负重伤突围逃离。

        傅准回来后得知此事,在她逃亡的路上设下绝杀阵,终于将她擒获,挑断了手脚筋带回阁中祭奠死伤阁众。

        然而司南竟与当年创建拙巧阁的傅灵焰有旧,并以誊写傅灵焰在海外传授的机关为借口,诱骗他替自己接好了手筋,并在伤势未愈、众人疏忽监视之时暗地制作逃离的物事,并在某夜消失无踪。

        此后拙巧阁一直在搜寻她的下落,也派出过一些人阻截,但她狡黠机智,又通晓变装之术,因此一直未曾再度抓获。

        转过了年,受伤的阁众伤势痊愈后,想起她时除了灰头土脸,大多只能悻悻说一声佩服;唯有毕阳辉一意要为兄长复仇,因此前次擒拿竺星河、抵抗司南时,他亲自率众前来,并且摆开与她不死不休的架势,最终死于竺星河手下。

        至于竺星河,拙巧阁因未曾接触过,了解得比司南更少。只知道他在海外威名赫赫,他父亲的旧人中有轩辕后人,竺星河凭借自己的过人才智,少年时便习得了轩辕一脉的“五行决”,并将这千年来未曾有过寸进的算法推演翻新,自创出了更高一层,以五五算法破解天下所有山川丘陵、汪洋河流,至此从婆罗洲一路开拓,挡者披靡,山海岛屿尽在屈指之间。

        所以——朱聿恒的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心口,似乎可以感受到那几条崩裂血脉突突跳动的隐痛——竺星河的五行决,可以计算出山河社稷图的走向,并且他之前也确实曾推算出过顺天和黄河那两次灾祸。

        在放生池上,竺星河曾说过,他的五行决需要阿南配合。

        而阿南,她心心念念救竺星河,甚至可以毫不留情对他下手。

        于理于情,这两人……都像是天生一对。

        灼热的愤恨与冰凉的理智交织,朱聿恒的手下意识抓紧了密函,直至将这檀皮纸抓住了褶皱来,才慢慢放开手,盯着那上面的字。

        被他捏皱的,正是“狡黠机智,又通晓变装之术”这一句。

        他的眼前,恍然出现了那一日在船上,他看见“董浪”跃入水波的那一刻。

        还有,在韦杭之命他更换衣服时,他眼中一瞬间闪过又立即被掩饰住的迟疑。

        朱聿恒思忖着,将密函慢慢抚平,锁入抽屉之中,然后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韦杭之看见他要出门,立即跟上。

        但朱聿恒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天色。

        要查验一个人,最好的时机,自然不是大白天。

        只有夜晚的睡梦中,突如其来的变故,才会将一个人真实的本性彻底激发出来。

        而且,他不相信有人会睡觉时还带着伪装,更何况是很长一段时间、每时每刻的伪装。

        于是他低低地,以只有韦杭之听见的声音,吩咐道:“准备一下,今夜陪我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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