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逝水流年(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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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碧眠推了推她,见她没反应,便帮她脱了鞋盖好被子,出来对公子抿嘴而笑:“南姑娘倒头就睡,看来是真醉了。”

        竺星河对众人道:“大伙适可而止,以后别再这么灌酒了。阿南毕竟是个姑娘,和咱们这群男人不一样。”

        听他这样说,冯胜先笑了出来,道:“公子所言极是,只是这丫头太能逞强,比男人还彪悍,我们老忘记她是个小姑娘这回事。”

        “也不是小姑娘了,不知不觉也十九啦。”常叔叹道,“我还记得五年前她忽然跑来婆罗洲,差点被我们打出去的情形呢。”

        “那可不,一个黄毛丫头说公子救过她,她努力学习了九年,现在出师来找公子报恩了。”冯胜大笑道,“谁会记得九年前救过的一个小孩啊,我还以为是哪股海盗混进来的奸细呢!还是公子记性好,一下就认出了她。”

        竺星河道:“我曾去拜访过公输师父,是以与阿南见过几面。”

        “总之,公子与阿南姑娘缘分不浅啊!”俞叔新添了孙子,众人给他敬的酒不比阿南少,此时带着醉意道,“公子,您与南姑娘……都老大不小了,犬子比您还小四岁呢,都、都给我生孙子了,你们啥时候……让咱兄弟喝喜酒啊?”

        方碧眠持酒壶的手轻轻一颤,目光偷偷地看向了竺星河。

        却见竺星河笑了笑,语气平淡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我们正在颠沛之中,哪有心力去想成家的事?”

        “那匈奴没灭时,汉朝人就不成亲不生娃了吗?咱在海上讨生活的时候,把脑袋都提在手里过日子,还不各个都有了孩子?”冯胜亮着一贯的大嗓门,道,“再说了,正因为咱们现在不安定,您才更要早点成亲!多生几个小少主,我们这群老家伙也就安心了!”

        “怎么,俞叔孙儿的满月酒没喝够,大家都急了?”竺星河笑道,“我自己的事,自己心底清楚,无须大伙牵挂。”

        “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公子还记得否,老主故去之时,心中也记挂着此事。”一直在首席沉默的魏乐安终于开了口。他年岁最长,又是公子开蒙的老师,说话慢悠悠,却自有权威,“这些年南姑娘为您出生入死,居功甚伟。所谓凤凰于飞,直上九天,公子志存高远,若有长风相送岂不是更好?而南姑娘,一直以来便是您双翼之风,既然她能伴您翱翔天际,岂不是公子命定佳偶?”

        “嗨,我知道了!”说到佳偶,冯胜一拍大腿,道,“这有啥,南姑娘好,方姑娘也好!公子是干大事的尧舜,两个姑娘一个助您前程,一个体贴周到,大可效法娥皇女英嘛……”

        方碧眠脸上一红,赶紧别过身去,不敢看众人一眼。

        竺星河声音微寒,打断他的话:“冯叔,你喝多了。”

        庄叔在后头扯了冯胜一把,冯胜闭了嘴,不防醉醺醺的俞叔却插嘴道:“是我们这班老、老家伙不中用啊,随公子回来后寸功未建,甚至还让公子身陷险境,全靠阿南才把公子救回来……呜呜呜,我老俞愧对老主啊!”

        竺星河的眼前,浮现出阿南救自己离开放生池时,那紧盯在朱聿恒身上的目光——那是十几年来,她从未曾对他表露过的眼神。

        而她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劝说自己,帮助朱聿恒解开山河社稷图……

        不自觉的,他手中的酒杯重重搁在了桌上,碰的一声响。

        他一向都是和颜悦色,自幼从未失态过。因此声音虽然不大,但众人见他神情阴沉,心中都是一惊,忙拉住了俞叔。

        “我失陷敌手,是因为认出了对方身份,为伺机动手才故意被擒。就算阿南不来救我,我也自有脱身之法。”他淡淡开了口,道,“至于其他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无须多言。”

        说罢,他起身离去,头也不回。

        天色已暗,院中挑起了灯笼,照着狼藉席面。

        一场接风宴闹得如此不愉快,大伙都陆续散了。方碧眠默不作声地带人收拾东西,头压得低低的,不敢抬一下。

        司鹫端着解酒汤从她身边绕过,进了厢房内,刚把东西轻手轻脚放在床头时,却发现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阿南,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是茫然,又似是出神。

        他心中一惊,不知她什么时候醒的,是否已经听到了外面的议论。他结结巴巴道:“阿南……你,你醒了啊?”

        阿南“嗯”了一声,看到他捧来的醒酒汤,便坐起来喝了两口,皱起眉头:“又酸又涩,下回帮我多放点糖啊。”

        见她神情无异,司鹫才略微放心,无奈道:“哪有醒酒汤放糖的,快给我喝掉!”

        “我说要就要嘛,哪来这么多废话。要是阿言的话,我要多少糖他肯定给我加多少。”

        司鹫嘟囔:“阿言阿言,口气这么亲热,你在外面认识了多少乱七八糟的男人?”

        “我认识的男人可多了,绝对超出你和公子的预计。”阿南埋头喝汤,含糊道。

        司鹫毫不留情奚落道:“反正就算认识全天下的男人,你最终还是要回来守在公子身边的。”

        “你真懂我。”阿南笑嘻嘻道。

        司鹫见阿南还是这副脸皮奇厚的模样,倒也放下了心。等她喝完,他帮她掖了掖被子,说:“睡吧,明天早上我给你做敲鱼面吃。”

        “不用了,趁现在没人看见,我悄悄走。”阿南将被子拉起,蒙住自己的脸,声音有些发闷,“你懂吧,司鹫……我不知道明天起来,怎么面对大家伙儿……”

        司鹫急道:“这有什么啊,你喝醉了,什么都没听到啊!”

        “可我醒来了……我都听到了。”阿南低低道,“我真丢脸,要让这么多人替我当说客。”

        可,纵然有这么多人为她说话,依旧没有打动公子。

        她用被子胡乱揉了揉脸,强迫自己清醒一点。

        跳下床,穿好鞋子,她紧了紧自己的臂环,说道:“我走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司鹫见她马上就要走,急忙拦住她问,“你就这么把公子拱手让给她?怕什么,大家都站在你这边!”

        “我当然不让,我是要回去解决掉这件事。”阿南脸上的神情变冷,声音也沉了下去,“无论是她,还是青莲宗,都别妄想沾染公子,将他拖下水!”

        司鹫尚不明白她的意思,阿南已将他的手一把推开,快步往外走去。

        在经过正堂的时候,阿南见里面有灯光,朝内看了一眼。

        竺星河正坐在灯下,方碧眠弯腰小心翼翼捧住他的手臂。

        他被牵丝剐后的伤口比朱聿恒要严重许多,再加上逃离时伤口在水中泡了太久,如今手腕上肉痂虽退,尚留着浅色疤痕。

        方碧眠正用毛巾沾了温热的药水,轻轻柔柔地帮他洗去旧药粉,又换了干净帕子,帮他将药水小心拭干,才无比轻缓地帮他上药。

        她那嫩生生的手跟新剥的春笋一样细长白嫩,动作就如毛羽轻拂,柔软得令人心动。

        阿南冷冷的目光从方碧眠的手上移开,转到公子脸上。

        而竺星河正抬起头,目光不偏不倚与他撞个正着。

        他微一皱眉,将手臂从方碧眠的掌中抽回,站起身想说什么,但阿南已朝他笑了笑,转身一扬手便下了台阶。

        她大步出了门,挑了艘自己喜欢的小舟,解开缆绳一脚将它蹬到海中去,然后纵身跃上船头。

        酒已经醒了,她身形在船头只微微一晃,便立即站住了。

        耳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她回头看见公子已走到了门边,站在台阶上看她。

        但,看着阿南决绝的姿态,他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

        悬在檐下的灯照亮了他的面容,他深深盯着她。之前发生的事毕竟还让他有些不自然,他并未开口,也未上前。

        而阿南朝他一笑,丢开缆绳扬头道:“公子,告辞了。”

        她的笑容蒙着淡薄月色,已没有了以往望着他的热切。

        竺星河觉心口微紧,双脚不自觉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可她船已离岸,再难回转,他最终只道:“去吧,我等你回来。”

        “或许,等我处理好了一切……”她一扯面前风帆,夜风催趁,小船如箭般破开面前暗浊的海浪。

        她回头转舵控帆,控制着小船朝西南方而行,任由自己的话被疾风吞噬。

        竺星河再也没有听到她后面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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