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家国天下(2 / 2)
李道虚望着手中的册子:“为什么不回话?”
李玄都回道:“此举会使得我清微宗被后世称颂千年。”
李道虚哂笑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再大的功勋,也不足以被人感念千年。”
李玄都想了想,只好说道:“百年总是有的。”
李道虚说道:“我之所以不否你,是因为此举对于清微宗而言,的确有益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救亡天下和逐鹿天下是一码事,只是一家独大和二分天下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玄都立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说到底还是不愿与正一宗联手,就算是救亡天下,也必须以清微宗为首,而不是以正一宗为首,甚至不能与正一宗并立。可正一宗做了几百年的正道领袖,又岂会居于人下?这便成了一个死结,非要两宗之间分出个胜负不可,所以“四六之争”便是必然。
李玄都叹息一声:“正一宗树大根深,若想要完全胜过正一宗,绝非一蹴而就之事,非要数年乃至十数年苦功不可,可天下苍生又怎能等得如此之久?”
李道虚漠然道:“紫府,你何时变成了这般心慈心软之人了?”
李玄都道:“就算非要击败正一宗不可,师父您想过没有,如今的清微宗又有几成胜算?若是败了呢?且不去说天下苍生,这清微宗的基业,师父您的毕生心血,又当如何?”
李道虚的脸色微微变了。
李玄都继续说道:“弟子的本意并非是与师父说什么天下苍生,只想就事论事,说一说我清微宗的积弊而已。只是后来弟子转念一想,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要想直指清微宗的大弊,非要从大处着眼不可。”
“非是弟子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平心而论,正一宗能坐稳正道盟主之位达近千年之久,自是有其过人之处。反观我清微宗,发迹不过几十年,如今宗内上下,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三十六堂主,七十二岛主,哪个不是眼高于顶?哪个不是飞扬浮躁?有几人是真心实意为清微宗的未来着想?又有几人将自己与清微宗视作一体?这样的清微宗,还未独尊于江湖,已然沉迷享乐,真能胜过正一宗吗?若是清微宗大败,师父可想过后果如何?是被正道各宗瓜分肢解,从此在江湖中除名?还是沦为正一宗的附庸奴仆之流,事事仰人鼻息?”
李道虚将目光从手中的册子上移开,望着李玄都,幽幽道:“照你所言,我清微宗是没有半分胜算了?这江湖就只能是正一宗的江湖?”
李玄都道:“我没有这样说。”
李道虚拔高了嗓音:“那你怎样说?”
李玄都看到了师父眼中透出的凛然杀机,依然镇定自若,沉声道:“我自小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是师父将我收养,授我技艺。我虽无父,师即我父,这座清微宗便是我的家。我又何尝不想让清微宗独尊于江湖,称雄于天下。可事实却是,如今的清微宗仅仅是表面上看起来繁花锦簇,然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当下奢靡贪腐之风愈盛,盛而骄、富而奢,骄必怠、奢必贪,贪必腐、腐必败。衰亡之势初见端倪。师父深居八景别院一意玄修求长生久视,虽然能尽知弟子不知之事,但师父所知尽是浮于天上之事,那些见于地上之事,师父知否?想来师父是知道的,只是故作不知,否则早已将我这些言语一一驳斥。”
李道虚深深望着李玄都,这场师徒之间的斗剑,他非但没有占到上风,反而还渐渐落于下风之中。
李玄都慨然道:“师父知道正一宗与牝女宗如何,知道阴阳宗与皂阁宗如何,知道庙堂之上如何,师父给清微宗定下了无数条条框框,自信可传万世,可师父知道底下的人心如何吗?师父对于三十六位堂主以及五位先生的心思洞若观火,可师父知道那些普通的清微宗弟子是如何想的吗?大鹏振翅九万里,看不见地上的蝼蚁,可这个天下,归根究底还是由千千万万个地上蝼蚁组成的,大鹏也终究是要落地的。”
李道虚拿着册子的手僵住了,眼神中也再无杀机,反倒是有细微的茫然一闪而过,道:“偌大一个清微宗,唯你一人看透了?其他人都看不透?”
李玄都道:“其他人看透与否,我不好断言。可不管他们看透与否,满宗上下,竟无一人敢对师父言之,唯我言之,难道师父还要疑我是为邀直名?事情总要有来人来做,他们不做,我来做,反而还要疑我用心?”
李道虚沉默了良久,缓缓说道:“你我师徒言尽于此,为师已是无话可说。为师还有其他事情,会离开蓬莱岛一段时间,当年你在这座八景别院中也有住处,你去那里等着,明日会有人来见你。”
说罢,李道虚径直转身离去,步入茫茫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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