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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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破晓,僧人敲响晨钟,长鸣悠悠,遍传满城。

        银杏书斋中有一池水塘,栽满睡莲,塘上用乌木搭建长桥,通往尽头的水榭。银杏斋主在世时,最喜在此处闲憩,微风帘动,满室幽凉。

        乌子虚站在长廊上,看着远处的水榭,“我记得先生在世时,将此处水榭称为‘泛秋声’。小时候我不明白,这里明明是夏季避暑的地方,为何却以秋天命名,后来大了些,以为先生阅尽人间百态,故而眼中秋凉。”

        “小时候自己猜着玩,也没有找先生问明白,时至如今,竟成了一桩悬案。”说着他温声一笑:“大师见笑。”

        乌子虚身边站着一名僧人,是白水寺住持,老者低声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无常子有所不知。”

        “哦?请大师赐教。”

        “银杏书斋初建时,老衲尚且年轻,那时上上代墨子仍在世,亲自主持修建了整座书斋,大致落成之时,白水寺运来了几车焦木,墨子请僧人帮忙,在水塘中搭成了如今的水榭。”住持缓缓道来:“老衲也是其中之一,那时听墨子说,此处水榭是在别地建成,原名便是‘泛秋声’。”

        “原来如此。”乌子虚恍然,“大师说当初运来的是焦木,难道水榭曾被烧过?”

        “未曾得知,但当初运来时,确是一片焦黑。仰仗墨子鬼斧神工,这才将其复原。”住持道:“后经多年风霜雨打,故而不太看得出当年原貌。”

        乌子虚沉吟片刻,朝住持敛衽行礼,“多谢大师解惑。”

        “人生在世,常遇迷障,无常子但说无妨。”住持双手合十,“悠悠数十载,距离上一次诸子齐聚书斋,已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是,上次先生去世,蓬莱长生子有事未至。细细算来,自我接任无常子以来,从未见过诸子齐聚。”乌子虚看着远处的水榭,苦笑道:“今日亦然,星宿子未至,老四也未必会来。”

        乌子虚今日穿着一身古服,白衣白袜,宽袍大袖,这是聚会时的传统。而远处的水榭比平时扩大了数倍,地板上的机括打开,向外延伸开去,几乎占据了半个水塘。檀木地面上放置着七面白纸屏风,围成一圈,屏风前一张香案,一尊铜炉。

        三尊铜炉已经点上了信香,轻烟飘散,屏风前各坐着一名白衣人,和乌子虚穿着打扮相同。屏风后也站立着许多人,列为一排,衣襟上绣着各自的家徽。

        蓬莱长生子,画不成。

        朱家长老,朱白之。

        药家灵枢子,柴束薪。

        乌子虚站在原地观望片刻,摇摇头,走进水榭。其余三位纷纷起身见礼,相互问候过后,乌子虚在一面屏风前坐下,从袖中抽出一支信香,点燃插入炉中。

        烟雾弥漫,片刻后,乌氏的屏风后便多了两人。一位青衣判官,手持牙笏,另一位少女头梳双髻,带一张白脸面具,正是太岁爷乌孽。

        朱白之见状,抚了一把白须,“今日乃七家齐聚之日,为何有酆都判官现身于此?”

        乌子虚尚未开口,已被乌孽打着呵欠撅了回去:“呦,老哥哥,还没死呢?”

        朱白之是朱雀一脉辈分最高的长老之一,有近千年的修为,而乌孽亦是太岁大爷,九百多年前便定居酆都,两人都算得上诸子七家中年纪最大的几位。朱白之清瘦矍铄,额心一道红纹,闻言扫了趴在屏风上的乌孽一眼,淡淡道:“姐姐看来贵体安康。”

        “哪有,比不得哥哥松形鹤骨,您这一走出去,外人还当咱家是您孙女呢。”

        “不敢欺姐姐辈分。”

        乌子虚看着两人你言我语,悄悄松了口气,乌孽不常来七家聚会,一嫌麻烦,二觉无聊。但星宿子年纪尚幼,前几次七家聚会皆由朱白之代为出席,朱白之辈分高,又素来不喜言笑,连银杏斋主见了都客客气气。木葛生一向不知天高地厚,乌子虚担心对方言语冲撞,这才特地把乌孽请来,两害相权,朱白之总不至于和小辈置气。

        乌孽和朱白之的对话一直是七家笑谈,两人都年纪太大,谁也算不清双方到底有多少岁,朱白之坚称乌孽比自己年长,不肯言语间错了长幼,乌孽更不干,被个老头子叫姐姐,听着就像鹤发鸡皮的老太婆。两人谁也不肯让步,看似祖孙辈的人哥哥姐姐地互相称呼,着实有几分好笑。

        不过遍数七家,也只有乌孽敢这么撅人。她脸上带了张白纸面具,一会儿变一个花样,时而露齿一笑,时而泫然欲泣,又变出个滑稽鬼脸,朝朱白之噘嘴呲牙,热闹的不像话。

        水榭中的安静被稍稍打破,气氛缓和些许,乌子虚四处打量一番,正好和柴束薪目光对上,对方视线一转,示意面前的信香。

        铜炉中的信香是有讲究的,每一家至,便开炉燃香,直至最后一家的信香点完,若还有人未到,便算作缺席。

        乌子虚方才在水榭外蹉跎许久,眼看着柴束薪的香也要点完了,这才缓步入内,但他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一炷香,最多还有半个多时辰。

        乌子虚叹了口气,朝对方摇了摇头,木葛生肯不肯来,他真说不准。

        此时木葛生正在城郊练兵。

        他引进了西方军校的训练方法,虽然先进,但毕竟刚刚接触,官兵都需要时间适应。木司令虽说是让他守城,但等于把整座城的大小事宜都扔给了他,每天除了练兵还有一大堆事,忙得起早贪黑。好在他对这些东西本就不陌生,军营里也有不少当年便熟识的弟兄,除了辛苦了些,上手很快。

        木葛生刚看完一遍训练,把该交代的交代了,回去冲了个澡。洗完一出来,就看见松问童站在门外,手里抱着白衣。

        “作甚?”木葛生看着松问童手里的东西,“谁死了?大早上就来哭丧?”

        “去银杏书斋。”

        “过几日再去,我这两天忙的人仰马翻,待会儿还有一堆文件要看……对了老二你要不忙,帮我练练兵呗,有几个新兵蛋子不服管,你去揍死丫的。”

        松问童站在原地没动,只看着他,不说话。

        木葛生被他看得没辙,挠头道:“不是吧,前几日刚打过,我这腰还青着呢,又要打?”

        “我知道我们前几日打过。”松问童总算开了口,“你打赢了。”

        “老二你别这么客气我不习惯……”

        “你打赢了,我便陪你。”松问童打断他的话,“你听得明白,别他妈装傻。”

        木葛生一句话噎在喉咙里,梗着脖子看着他。

        四目相对。

        最终木葛生先败下阵来,叹了口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说着看向松问童苦笑,“服了你了,明知我不想去,也就老二你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去不去是一回事,当不当天算子又是另一回事。”松问童淡然道:“墨子之责,我只负责把你带过去。剩下的若有人逼你,先问过我手里的刀。”

        “得。”木葛生拽过松问童手里的衣服,胡乱一揉,“到山脚再找个地方换去,在军营里穿这个,画俩红圈就是活靶子。”

        水榭中,乌子虚的香也即将燃尽,画不成道:“时辰快到了。”

        画不成是现任长生子,亦为蓬莱掌门,修道之人容颜少逝,对方白衣古冠,是青年的样貌,眼神无悲无喜,如同雪中白鹤。

        蓬莱一脉以门派为盛,又是仙道之人,画不成更是如今诸子中最年长者,几乎有一家独大之势。但画不成却素来安静无为,多年来甚少出世,甚至连银杏斋主去世时也未来吊唁,乌子虚是第一次见他,吃不准对方是什么意思,连乌孽也没说话,面具变成一纸白脸。

        却是柴束薪开了口:“还有半刻钟。”

        朱白之面色不豫,“恩师去世,不来吊唁,七家齐聚,迟迟未到,天算子此人……”

        画不成神色淡淡:“他尚不是天算。”

        柴束薪跟着开口:“香未烬,不算迟到。”

        “灵枢子言之有理。”一道身影大步进入水榭,是松问童,他穿着白衣,背上依然背着舐红刀,一把将手中信香插入炉中,“墨家至,烦请诸位再多等半个时辰了。”

        诸子神色各异,屏风后传来一阵低声私语。松问童一撩袖袍,坐在案前,墨家多代一脉单传,无亲眷无子弟,他是唯一屏风后空空如也的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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