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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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阴兵都被封在阴阳梯,阿鼻之地前些日子被鬼兵鬼将一通扫荡,此时干净得很,就算还有漏网之鱼,刚好拿来给你练手。”乌孽显得成竹在胸,“走吧,万无一失。”

        乌子虚愕然,“阿鼻之地是禁地,就算是大爷您……居然能进去?”

        “城西关刚刚经历阴兵暴动,镇压松溃,进去并不难,只是没人有那个胆子。”乌孽耸耸肩,“就算放在平时,进入固然不那么容易,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办法。”

        “您的意思是?”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爹的下落吗?”

        乌子虚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无常子历来父母双亡,但阴阳家向来是不惧死人的,就算死了,到酆都也可以好好生活。”乌孽淡淡道:“而无常子是个例外,酆都内家族中人林林总总,唯独没有你的父母。”

        “你母亲你是知道的,无常子天生便是半冥之体,怀胎时聚阴过重,母体会逐渐被鬼气蚕食,最后连魂魄也被吞噬殆尽。入酆都的前提是肉身可亡,但必须有魂魄在世。”

        “至于你父亲,莫要说你不知道,其实历代无常子的归宿,在诸子七家中,都是个谜。有人猜测会不会像天算子一样魂飞魄散不如轮回,但其实并非如此。”

        乌子虚听得全神贯注,下意识地重复道:“并非如此?”

        “你跟咱家来。”乌孽推门而出,“咱家会告诉你,你爹去了哪里。”

        正厅中人声鼎沸,满室哗然。

        与城中的冷清不同,柴府聚满了人,正厅甚至坐不下,连走廊上都安置了座位。这在药家并不常见,虽然平时府中也多有议会,但并不会有这么多人参与,药家分支众多,除了逢年过节,有的人并没有入府的资格。

        柴束薪坐在厅中,面前一张几案,他还有一点事务尚未处理完毕,就把书桌搬了过来,耳边嘈杂一片,但他握笔的手很稳,手上带着白绸手套,用银线绣着一枝梅花。

        他知道周围的人在议论什么,所有人都在等,从安静等到嘈杂,从沉稳等到心急如焚,他们都在等他的一个决定。

        他平静地写完最后一字,放下笔,开口道:“不退。”

        原本就沸腾的人群顿时炸了锅,有人跳了起来,道:“您说什么?”

        柴束薪抬眼,又重复了一遍,“我的决定是,守城不退。”

        重重的咳嗽声响起,有人站起身,是药家德高望重的一名长辈,四周稍稍安静下来。

        “家主。”老者开口,“今日众人齐聚,这是决定药家未来存亡的大事,请您三思而后行。”

        “你们吵了多久,我便想了多久。”柴束薪还是那句话,“我说了,不退。”

        “数年前您力排众议,选择倾药家之力帮助军队,如今看来,并非上策。”老者高声道:“故而此次,请家主不要再独断专行。”

        “战争远没有结束,是否为上策,不到下结论的时候。”柴束薪看他一眼,“你不信我,便罢。七家中药家最重传统,讲究论资排辈,我知道自己年轻,你心中多有不服。”

        这是相当露骨的说法,难以置信会从柴束薪的嘴里说出来,他本就气质冷淡,只是素来重视礼义,让人觉得药家家主有一副君子骨。如今乍然撕破脸皮,老者愣了好一会儿,觉得柴束薪仿佛变了个人,语带锋芒。

        他只是坐在那里,然而肝胆皆冰雪,白衣不驯。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老者环视四周,扬声道:“既如此,药家素讲服众,您轻狂至此……”

        “不配为家主之位。”柴束薪仿佛懒得听他多说,直接将下半句说了出来,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还有别的想说的吗?”

        有人甚至在想柴束薪是不是吃错了药,只听他又道:“当年我继任家主,年幼才疏,虽勉力维持数年,在座诸位仍多有私议。”

        “如今城中生变,我选择不退。”柴束薪淡淡道:“我知道,诸位大多反对。”

        “药家可以容忍第一次任性,但不会容忍第二次妄为。”老者冷笑:“家主若想长久,还请及时止损。”

        “嗯,是时候了。”柴束薪起身,摘下手套,扔进火盆。

        众生哗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柴束薪的声音回荡在正厅内。

        “今日起,我正式卸任药家家主之位。”

        “自愿从药家除名。”

        柴忍冬走出九折回廊,听到远处正厅传来汹涌议论。

        “从今往后,家主之位应由谁来担当?!”

        虽然相隔甚远,但她依然听得出极力压抑的语调中隐含的激动与狂喜。她低头笑了笑,药家是诸子七家中最入世的一支,家族和平凡世家也极像,争权夺利、勾心斗角、长幼无尊……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虽为七家中人,既没有长久的寿命、也没有奇异的血脉、更没有诡谲的家传和与生俱来的大能,不过一手医术,比平常医者多了那么几分能耐。

        自然也更贪恋凡俗。

        药家家主或许是七家中最普通的,也是最不好当的,自家胞弟多年辛劳,她都看在眼里。

        “根据家规,家主必须由柴氏嫡亲血脉传承。”柴束薪冷淡地看了眼前人一眼,“你是分家,不配。”

        一语诛心,对方勃然作色,“你既已卸任,柴氏嫡亲一脉已断,除了以德高望重者代劳,还有能有谁?”

        话音未落,正厅大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走进,“有我。”

        掷地有声,满堂皆惊。

        柴忍冬一袭鸦青旗袍,鬓边别着一支玉兰白簪,她有一双烟波浩渺的眸子,平时看着总有几分软弱朦胧。

        而如今烟消雨散,她站在厅中,有如青山不动。

        “大小姐?”老者一愣,继而哈哈笑道:“大小姐身体抱恙多年,当初正是因为您精力不济,这才让幼弟继承了家主之位,如今这又是哪一出?”

        “我身体如何,并非阿公一言可定。”柴忍冬笑了笑,“药官何在?”

        药官是药家的特殊职位,不论血缘亲疏,只有医术高深者方可担当,一名乌衣人手持药箱入内,朝柴忍冬行礼道:“大小姐。”

        柴忍冬伸出手,“查。”

        “是。”药官摘下手套,拿出一块软巾搭在柴忍冬手腕上,细细诊脉。片刻后躬身道:“大小姐身体与常人无异,沉疴已愈,可担家主之位。”

        “胡说!绝无可能!”老者激动道:“尔等沆瀣一气!把他拉下去!”

        “那阿公您亲自来查,亦无不可。”柴忍冬伸手一拦,淡淡道:“只怕您医术难及。”

        “这不可能!当年你的病药官亲自查过,绝不可能康复!”

        “绝不可能康复之病——这话从药家人口中说出来,就是个笑话。”柴忍冬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还是说,您太了解我当年得的是什么病?”

        “你!”

        “我当年突然患病,来势汹汹,不久便不能下床。若非父亲竭尽心力为我配药,我不可能活到今天,但即使倾尽医术,也不过留得一命,无法如常人般生活,从此我深居九折回廊内,数年未出。”柴忍冬忽而一笑,语调转冷,“估计在阿公心里,我已与死人无异?”

        在座确实没有人能够想到,柴忍冬居然能康复,她消失了太久,多年隐居深闺,甚至逢年过节也难见一面,很多人都已经忘了,柴氏还有一位大小姐。

        而当年的柴忍冬,出名的远不止是相貌。

        惊才绝艳,名满京华。

        柴忍冬看着在座众人,形形色色,神态各异。

        她想起前一天夜里,柴束薪敲开她的门,递上一只木匣。

        打开的刹那她就明白了,匣子里放着一双手套。

        姐弟两人在灯下相对,她轻声开口:“我也有东西要给你。”说着拿出一只荷包。

        柴束薪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张宣纸,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这是?”

        柴忍冬笑了笑,“一品锅的秘方。”

        他们血脉相连,很多事无需多言。

        柴忍冬在众目睽睽下带上手套,一身病气褪尽,她今天挽起了长发,衬出优美锋利的下颌。

        “即日起,药家撤离。”柴忍冬看着柴束薪,姐弟两人四目相对。

        “灵枢子柴束薪,自愿除名,放弃家主之位。”

        “留守不退。”

        柴束薪长拜到底,“谢家主成全。”

        额头触地的刹那,柴束薪突然想到多年前和先生说过的一席话。

        那时先生问他,对木葛生怎么看。

        他直起身,抬头看到迎面而来的阳光。

        赤子之心,莽夫之勇,雪中之炭,冬日之阳。

        都是那样可笑又可贵的东西。

        钟声长鸣。

        木葛生在水榭中坐了很久,直到住持前来,“天算子,天色已晚。”

        “是该回去了。”木葛生站起身,“等我听完这段钟。”

        他走到水边,看着池中被钟声震开的余波,“当年我刚刚来到书斋时,总是被钟声吵得睡不着,后来慢慢养成了闻钟而眠的习惯。几年前出国留学,夜半醒来,依然睡不着觉,却是因为听不到钟声,总觉得少了什么。”

        “人生无常。”住持道:“天算子是念旧的人。”

        “旧境难丢掉,残山梦最真。”木葛生一阵咳嗽,下棋极费精力,为了保住胜局,他更是殚精竭虑。木葛生从怀中掏出药瓶匆匆服下,他的伤还没有好全,本该卧床静养,但大战在即,人人争分夺秒,谁都没有时间休息。

        木葛生边咳边道:“大师不带僧人们离开吗?开战在即,此地未必安稳。”

        “天算子不必担心。”住持双手合十,念诵佛号,“叶落归根。”

        “若是有什么需要,大师请随时找我,军营就在城郊,离白水寺很近。”

        “寺中一切安好,我等日夜祈福,请天算子保重贵体。”

        “白水寺替全城祈福,我代为谢过。”木葛生笑了笑:“至于我,却是无妨。”

        他极目望去,远处黄昏万里,山长水阔,苍苍山河。

        “此木为柴,燃木为薪——此后若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六日后,前线失守,战场再度后撤。

        与此同时,阴兵暴动,冲破封印。

        木葛生率驻军三千,赴生死一役。

        而城中迎战阴兵者,仅有几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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