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未经人苦莫言人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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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文忠疑惑:“什么?”

        朱文正:“……文忠,你说的那种寡妇,一般都是村妓,和村中许多男人有染,所以话语权自然高。”

        李文忠:“!!!”

        他赶紧想捂住陈标的耳朵,陈标却继续道:“若没有宗族,又因为各种原因,呵,在这个时代,应该是理学原因,不能嫁与他人的寡妇,要在村里活下来,就只能出卖身体。”

        南宋之前,寡妇很容易嫁出去。特别是生过孩子的寡妇,最为受欢迎。

        理学盛行之后,寡妇再嫁被认为“不洁”,甚至后来编排上寡妇不吉利的谣言,女子守寡后很难找到称心的新丈夫。

        就算村里的寡妇想要守节,宁愿饿死也不要其他男人的帮助,但她们除了自杀,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村民的侵害?

        要么死,要么放弃尊严,这很好选择。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出门连件完整的衣服都凑不出来,粮缸里连果腹的糠皮都不够,这种时候,和她们说什么尊严荣辱……”陈标停顿了一会儿,道,“不只是村里的寡妇,流民中的女子,哪个没有在路上换过好几个男人?在咱们这群能吃饱肚子、出门有衣服穿的人帮助她们远离饿死冻死前,谁也没有资格去指责她们。”

        “无论男人女人,在还在为生存挣扎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你们当父母官的时候,脑子里不要把这群百姓和理想、尊严、荣辱、礼节之类的词语联系起来。那些文人自以为能博得农人好感的屈尊行为,比不过一捧粟米。”

        “你们真的想做出一番成绩,就只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让他们活下来,这就已经够了。”

        陈标看得太透彻,透彻得他自己都有些提不起劲。

        朱元璋受贫民百姓欢迎,难道是因为朱元璋提高了贫民的地位吗?

        不,这群人脑海里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东西。他们感谢朱元璋,只是因为朱元璋给了他们活路。

        那群听了秀英夫人的名字就变得十分狂热的女子,她们脑海里也绝对没有什么“女性地位”的想法。

        无论是解放缠脚、给女子授田、帮女子寻找合适的丈夫,都是为这些贫苦女子寻找活路,所以秀英夫人才是她们的偶像,她们的“菩萨”。

        朱元璋麾下的两个女将军,秀英夫人手下的几个女儒生,将领们后院的女眷们,或许萌生了一点点这样的念头。

        她们能吃饱,读过书,才会思考这些问题。

        这些人自己会寻找自己的出路,自己会想办法实现自己的理想,天书也是为这样的人准备。

        这些都不是陈标现在要帮助的人。

        陈标身为穿越者的傲气稍稍激发了一丁点,开始想为家人之外的陌生人做一点点事。他要做的,只是让一些这个时代不是人的百姓变成人,没有太多崇高的理想和远大的目标。

        陈标本不想说这些沉重的话。

        乱世中沉重的话题太多了,若老想着这些,陈标一整日都不会开心。

        只是朱文正和李文忠作为镇守一城的大将,作为扬州临时的父母官,居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让陈标颇为无奈,只好给他们讲解。

        陈标看着呆滞的两个哥哥,不断挠头。

        不会吧不会吧?他两个哥哥不都是在乱世中颠沛流离过,好不容易找到陈家,才有了好日子过?

        跟随朱元璋南征北战的时候,他们也应该见惯了人世间的惨剧。其他不说,扬州城的惨剧在乱世中也是独一份的惨。

        为什么他们居然会如此震惊,好像三观都崩坏重组了?

        总不能是这些惨剧他们看过了就忘了,在被自己点明之后,才去深思惨剧背后代表的普遍性?

        两位笨蛋哥哥平时吃得很饱啊,吃饱了不思考这些思考什么?

        看来还是书读少了,我得给他们增加功课。

        陈标拍了拍桌子,声音不大,但朱文正和李文忠还是回神了。

        陈标问道:“听懂了吗?”

        朱文正和李文忠使劲点头。

        陈标道:“听懂了就赶紧去办正事。镇守在这里的兵有多少没成亲,你们要先算出来。然后酗酒的、赌博的、经常去找暗娼的筛选出去,脾气温和对人好的最先入选。咱们要主持一场相亲会……月老会,就由你们主持。”

        朱文正和李文忠傻眼:“我们?!”

        陈标想了想,道:“算了,你们俩都没成亲,不太适合。你们去求求宋先生和叶先生。若宋先生和叶先生反对,你们就用我刚才的话来说服他们。”

        陈标问道:“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朱文正和李文忠先摇头。他们本能地不想听这些让人心情非常沉重的话。

        但他们最终还是点头,让陈标再为他们细细梳理了一遍,再说了一遍……未经他人事,莫论他人非。

        ……

        朱文正和李文忠两个读书不多的小将,说服了叶铮和宋濂两个大儒。

        他们听了朱文正和李文忠的话,手都在微微颤抖。

        宋濂还不断反问:“村里真的是这样吗?”

        他是公认的贫寒学子,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算不上贫寒。

        宋濂看向叶铮。

        叶家虽是水心村的大家族,但叶铮生活在村庄里,或许比他见识更广。

        叶铮沉默了许久,才点头。

        宋濂跟着沉默了许久,道:“我的见识还是少了。”

        叶铮道:“跟着大帅做事,我们有充足的机会见识最底层的百姓的生活。”

        朱大帅,是真的心系最底层的百姓啊。只是这会为朱大帅带来什么,他们心里都没有底。

        百姓是一盘散沙,即使百姓知道谁对他们好,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对他们好的人。

        历朝历代,厉害的文臣武将,士绅豪强的支持,才是争夺天下的关键。朱大帅能否靠着“天命”,对抗天下千百年来的大势?

        宋濂和叶铮在扬州的时候,给许多亲朋好友写信,告诉他们朱元璋是个心系百姓的好人,希望有更多的人投靠朱元璋。

        但这些书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朱大帅确实对百姓好,但朱大帅对士绅豪强和文人都不够好。

        正如他们之前想的那样,这样的主公,在大众认知中,就是妥妥的暴君。就算做出了成就,在史书中也不会缺乏抨击抹黑。

        所以能人们爱惜羽毛,肯定会十分踌躇,不被逼到绝路,不会投靠朱元璋。

        宋濂和叶铮都十分无力。

        他们都在担心,朱元璋什么时候会被这些压力压垮,与历史大势同流合污?

        如果朱元璋妥协,神仙童子标儿的未来,就要打个问号了。

        叶铮道:“景濂毕竟还挂着一个朱门弟子的名号,这事我来做。我事功学派向来做事只看结果不择手段。这种事不会对我的名声造成打击。”

        因为事功学派在程朱理学的学子中本来就没有名声。

        宋濂道:“不,我……”

        叶铮打断道:“景濂,你这次就别和愚兄争了。你朱门弟子的身份非常重要,未来若有其他程朱理学的学子心怀天下,想要改投大帅门下,你的身份就是他们改变思想的台阶。”

        宋濂皱着眉头,拱手道:“是。”

        朱文正和李文忠不懂叶铮和宋濂对话中的含义。文人从来不肯好好说话,老是话中藏话,令人头疼。

        不过叶先生接下了此事就好,他们就能和标弟交差了。

        离开时,李文忠看朱文正闷闷不乐,问道:“你怎么了?被标弟所说的话打击到了?这不像你啊。”

        朱文正看了李文忠一眼,没回答:“我先回去休息,今天别来找我。有需要我做的事,你帮我做。”

        李文忠道:“去吧去吧。”

        他叹了口气,转身去找陈标。

        遇事不决找标弟。标弟肯定知道朱文正为什么会情绪突然低落。

        陈标正在和李贞商量细化青军劳动改造奖励工分的事,听完李文忠的询问后,陈标还没说什么,李贞先严肃道:“文忠,以后不可再提这件事!”

        李贞说不准问,李文忠非要问:“为什么?”

        李贞有点想抽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越来越像朱文正的儿子。

        以前他的儿子不是这样!一定要和国瑞说,别老让文忠和文正混一起干活!

        陈标眼眸垂下,在眼底落下一层阴影:“可能他和婶婶都当过流民的缘故吧。”

        朱文正的母亲王氏在丈夫被饿死后,带着朱文正回娘家讨生活。但很快因为饥荒,娘家也待不下去,王氏带着朱文正当了一段时间的流民,后来找到了朱元璋。

        在陈标这里,就是王氏带着朱文正辗转找到了陈国瑞,把孩子托付给了陈国瑞,然后自己离开,都差不多。

        都要饿死了,王氏为何不带着儿子一同生活?离开了陈国瑞家,王氏又能去哪里?

        王氏自己说,她终于完成了亡夫的嘱托,可以找人再嫁。

        但在这种乱世,王氏再嫁,又能比跟随儿子留下来过得更好吗?

        李文忠终于明白朱文正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了。

        他朱文正或许明白了自己母亲将自己托付给朱元璋后,自己离开的原因。

        李文忠喃喃道:“文正没去找过他娘吗?”

        李贞道:“当时国瑞想要王氏留下来,但王氏坚持要回去。国瑞便给了王氏些许银钱粮食,派兵送王氏回娘家,之后也常照顾她,但她还是很快就病逝了。在当流民的时候,她吃了太多的苦。”

        李文忠脑海里一片空白。

        朱文正一直没心没肺,李文忠从未想过,朱文正心里还藏着这件事。

        “啊!!!”朱文正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之后,拔出刀在院中朝着墙乱砍。

        朱文正知道他娘为了他吃了很多苦。但直到陈标今日这番话后,他娘为他吃过的苦,才变成了具体的事。

        比如一些在外人看来很不光彩、很不道德的事。

        可凭什么这些事就是不光彩和不道德?他娘只是为了让他活下去啊。

        他娘是因为这样才离开他吗?怕别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不在乎,他根本不在乎!

        朱文正头上的木簪落到地上,披头散发,眼中布满血丝,举止癫狂,像野兽一样的嚎叫声久久不停。

        李文忠站在小院门口静静伫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双拳因为握得太紧,掐出了月牙一样的血印。

        ……

        李文忠走访了军中兄弟,登记了厚厚的名册,并不厌其烦、挨个亲自询问这些人的情况。

        朱文正发了一日的疯,第二日也暂时放下寻找演员的事,和李文忠一起走访。

        经过一日的发泄,朱文正好像成熟了一些,脸上时常带着的猖狂的笑容淡去了不少,板着脸的模样倒是和朱元璋有些相似了。

        两人的精力还是很有限。他们熟悉这项工作之后,从军中找了比较信任的、年纪较大的将领,让他们也一起帮忙。

        “这些女子都是苦命人,我们红巾军给她们介绍丈夫,若人不好,岂不是砸了秀英夫人的招牌?”他们抬出自己义母,让这些将领不敢敷衍了事。

        砸了朱元璋的招牌,他们还有机会将功赎罪;砸了秀英夫人的招牌,别说朱元璋会如何折腾他们,就说秀英夫人在军中养活的那些已经参军为将的孤儿,都会剥了他们的皮。

        在李文忠和朱文正的努力下,很快士兵这里的名册就编纂好。

        叶铮作为文人,怎么也想不出来怎么让士兵和村妇相亲。

        最后还是陈标出主意,民以食为天,直接吃吃喝喝得了,食物他来出。再请几个戏班子,把应天的戏编排一下,选一些热闹的爱情戏,就很符合月老会的气氛了。

        叶铮抱着陈标举起来,对着太阳使劲乐,就像是在太阳光下看宝贝疙瘩。

        陈标十分无语。

        他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他的长辈们都喜欢把他举起来。举起来有什么意义吗?

        叶铮道:“标儿,你真是太聪慧了。”

        陈标狡辩:“我只是爱吃。”

        叶铮忍着笑,把乱蹬腿的陈标放在了地上,正想继续夸陈标,突然听到旁边骚乱声。

        他皱着眉问情况:“怎么了?”

        月老会上,怎么还能有人捣乱!

        来人焦急道:“朱将军和蓝将军打起来了!”

        陈标:“朱将军?我堂哥?蓝将军是哪个?”

        叶铮叹气:“蓝玉吧。”

        陈标:“啊?蓝玉怎么在这?他没跟着常遇春元帅离开?”

        叶铮按着额头:“常遇春元帅把蓝玉丢给我当弟子。”

        陈标:“……”叶先生好可怜。

        虽然李善长叔叔告诉他,蓝玉在应天被揍那次是他第一次欺良霸善,还是被人整了,可能现在蓝玉的性子在常遇春的压制下还不算坏透顶。

        但蓝玉未来是要被朱元璋砍了的人!连累好几万呢!

        叶先生作为蓝玉的老师……呃,就算叶先生活不到那个时候,叶先生家里人也……。

        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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