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1 / 2)
白金波沉着一张脸,缓步走在警署大楼的走廊上。迎面走来两个警察恭敬地向他问好,可他理都不理,冷着脸与他们擦肩而过。
两个警察有些奇怪,觉得他们署长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
他并不关注下属对他的看法,整个人都是麻木的,还沉浸在昨晚对江月楼的愧疚,以及对展君白的恐惧中。
他走到办公桌前,看着自己的桌牌,突然爆发出一股怒气,将桌上的文件夹通通扫落在地。就在他准备拿起茶杯往地上砸时,突然传来敲门声,秘书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进来。
“署长,有个自称是《景城日报》记者的楚小姐,想采访您。她现在在楼下接待室,您看……”
白金波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思索片刻,回道:“让她上来。”
没一会,楚然就出现在他面前,公事公办地介绍着自己。
“白署长,您好,我是《景城日报》的记者,楚然。之前采访过江月楼江科长。今天冒昧前来,是想问您几个问题。”
白金波漫不经心地起身,引导着楚然走向沙发,问:“你想采访什么?我很忙。”
“我想跟您聊聊江月楼。”
楚然的话刚落音,白金波就停下脚步,转头紧紧盯着她。“月楼已经离开警署了,没什么好聊的。”
“他人是不在,但心在。”楚然平静地与白金波对视,眼中带着洞悉一切的坦然。
她见白金波已经在沙发上落座,便也坐了下来,继续说道:“我见到江月楼了,也知道了你们的计划。”
白金波眼神一凛,判断着她话里的真假,还在装糊涂,“计划?什么计划?楚小姐误会了吧。你说的这些,我不是很明白。”
“您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今天来,是帮月楼转告您一个重要情报。他已经确认了三爷的身份,是财政司司长展君白。”
展君白这三个字令白金波心情复杂,百感交集,却唯独没有意外。
楚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您一点都不意外?”
白金波笑了:“你空口白牙毫无证据的一句话,我凭什么相信?还有,如果这个消息是月楼告诉你的,他为何不亲自联系我?楚小姐,我可从没听他说起过你。”他见楚然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继续道:“如果来的是陈余之,我或许还会考虑这情报的真实性。但至于你,楚小姐,不好意思,我要忙了,请回吧。”
白金波说完站了起来,准备回到办公桌前,楚然紧随其后,快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灭门案是假的,去精神病院也是假的,包括杀陈余之都是假的。这一切全是您和江月楼的计划,是为了让展君白相信,江月楼的的确确脱离了警署,与您决裂,成为一个可以争取的力量。这些,应该够了吧。”
白金波看着执拗的楚然,叹了口气,终于点头承认。“他人在哪儿?”
“不知道。我通过报纸留下线索,和他匆匆见了一面。他让我转告您,提防展君白。”
白金波苦笑着:“提防?说起来轻松,但做起来难呐。他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楚然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暂时没有,他说会再联系您的。”
说到这,楚然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也不好久留,向白金波告辞。
“白署长,我该回报社了,祝你们计划早日成功。”
白金波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问:“你刚才说杀陈余之是假的,那他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暴露的风险?”为免自己看起来过于急切,他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月楼的生死,可都系在他身上。”
楚然不疑有他,和江月楼一样对他完全信任,将他们的安排和盘托出。“陈医生暂时落脚在我租住的公寓里,很安全。”
白金波颔首,目送着楚然离开。他坐在办公桌前沉默片刻,最终叹气道:“月楼,不要怪我,我也是没办法。”
他说着,拿起了电话,拨给了展君白,将楚然到访,以及陈余之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他。
展君白挂了电话,喃喃自语:“楚然知道了,有点麻烦啊!”
他还未对楚然死心,这下看来是不可能赢得美人心了。
他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吩咐邱名找个眼生的人送到楚然的公寓。
信不是写给楚然的情书,而是准备给陈余之的大礼。他相信,陈余之看到了这封信,不会置之不理的。
一想到这里,展君白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戏又要上演了。
他一高兴,忍不住去了关押玉堂春的地下室,两人自然没有好言好语,气得玉堂春当场咳出血来。
展君白唤来医生替他诊治,医生建议提前准备棺材、墓地,已经挺不了多久了。
他心里不觉有些失落,对邱名说:“你去安排一下,棺材就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吧。”
此时,陈余之一个人待在楚然的公寓里,在餐桌前摊着一张景城地图,一边画着一边分析,不时圈出几个关键的地点。他现在伤未痊愈,帮不上其他的忙,只好暗自思索,一旦事变,哪些位置是最有可能被拿下,也算帮江月楼一点小忙。
忽然,门口传来窸窣的声音。他停下笔,仔细听了听动静,警惕地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门口。
一封信正从地板上的门缝里塞进来。
他不能开门去查看,以免暴露身份,便将信捡了起来,等楚然回来再做打算。
这封信信封上写着“楚然亲启”四个字,他也没多想,顺手放在桌上,继续研究地图。
这一忙就是一个多时辰,餐桌上的水杯空了,他起身倒水时,不慎将那封信拂到了地上。
他连忙腰去捡,无意间看到信封反面右下角的一个小图案,瞬间愣在原地。
那是一朵不怎么起眼的小花图案,画法稚嫩生疏,像是孩子的画作。但如果将信封转个方向仔细看,那个花朵的形状分明就像一个“可”字。
陈余之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图案,脑海中浮现出从前和可盈在一起的画面。
那时可盈刚学画画,有事没事就趴在桌前画着,还时不时跑到他面前展示。有一次,她画了一朵小花,得意洋洋地对他说:“哥,你看,这个花骨朵的样子像不像可盈的可字?”
他当时仔细看了看,觉得的确像,便笑着点了点头。
现在,那个像“可”字的小花又重新出现了,他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已经等不及楚然回来了,迫不及待拆开信封,想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信纸上并无长篇大论,仅仅一行字,一眼就看个明白。
欲见可盈,独自前来,齐西路328号。
陈余之死盯着这行字,喃喃道:“可盈……可盈还活着?”他呆愣片刻,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
到了约定的地点,陈余之一眼就看到展君白的背影,脸上浮现出犹豫、挣扎的神色,迟迟没有上前。
展君白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浅笑吟吟地转身,仍旧一派正人君子的风度。
“陈医生,既然来了,怎么一句话不说?”
“是你写的信?”陈余之眼见已经无法回头,干脆大步上前,情绪激动。他见展君白微笑点头,又上前一大步走到他身前,揪住他的领口,逼问:“可盈在哪里?她还活着?”
展君白云淡风轻地拂开他的手:“陈医生,别太激动,大病初愈,对身体不好。”
“她人呢?”陈余之一双眼睛瞪得血红。
展君白整了整被他弄皱的衣领,收起了笑容,“想见你妹妹,可以。陈医生,做个交易吧。”
“我不是商人,不会做交易,我只要可盈。”
展君白冷笑起来:“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了。要想得到,总要付出些什么。”
“你是三爷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你把可盈还给我,我带她离开景城。”
“这个好像不太够,筹码轻了点。”
陈余之蹙眉:“那你想要什么?”
展君白看了眼陈余之心口中枪的位置,“江月楼开枪的时候,很心痛吧?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伤害的感觉,一定比死还难受。这种痛,我要让江月楼也亲身感受一下。我要他人死,心也死。”
这恶毒的语言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余之心上。
“我要你,约他见面。然后,杀了他。”
“我做不到。”陈余之斩钉截铁地摇头。
“不,你做得到,为了……可盈。”
“我不会背叛他。”陈余之挣扎片刻,痛苦地做了决定,转身就走。
展君白看着他的背影,扬声道:“可是你放弃了你妹妹,世上唯一的亲人。”
就在这时,街道另一边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正焦急地喊着哥哥。
陈余之听出是可盈的声音,慌忙转身寻找,终于在一辆缓缓开来的汽车后座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妹妹。
陈可盈被邱名控制着,可怜兮兮地扒在车窗上,一双泪眼看着陈余之。
这是最好的刺激,陈余之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撑着未痊愈的身体坚持跑向陈可盈。
可就在兄妹俩的距离越来越近,两只手几乎就要握在一起的时候,汽车突然发动,快速远去。
陈余之追了两步,撕心裂肺地喊着妹妹的名字。可惜一切都是徒劳,这种失而复得的打击动摇了他的决定。
展君白笑吟吟地走过来,看着情绪几乎崩溃的陈余之,继续蛊惑:“为了江月楼,你确定要放弃她吗?那一声声哥哥叫得,我听了都心疼。”
一时间,陈余之左右为难,内心犹如天人交战。
“不要试图再用假死这种把戏来骗我,约的时间和地点都由我来定。你要做的就是开第一枪,让他生不如死的一枪。即便你枪法不好,没打死,没关系,我会带很多人等着,每人补一枪就是了。”
陈余之终于抬起头,愤恨地盯着展君白,骂道:“你做这么多恶事,就不怕下地狱么?”
展君白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只在乎生前事,不管身后名。下地狱也好,上天堂也罢,都是虚的,人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是实实在在的。”
陈余之盯着他,满心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展君白抬起手腕看表,“我给你最后一分钟时间考虑。倒计时了。”然后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陈余之的痛苦和煎熬。
“你什么时候找到她的?”
展君白有问必答:“在汽车爆炸,假可盈死之前。”
陈余之感到意外,继而又愤怒起来:“你从那时候就开始设计这一切?”
展君白纠正他话中的错误:“准确来说是设计江月楼。你最初其实并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之所以把你也算进来,是因为我发现,你和江月楼的特殊关系。你是他唯一肯交心的朋友,也是唯一知道他一切秘密的人,他的病,只有你能治。一个健康的,有人一起并肩作战的江月楼,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所以……”
“所以你故意让人伪装成可盈,骗过江月楼的眼睛,又安排了杀手,调虎离山,引燃汽车,让她死在我眼前,离间我们。”陈余之替他补充完整。
展君白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大方承认:“没错。只可惜,我没想到你居然没有愤怒到失去理智,没有把她的死算在江月楼头上,反而成为兄弟。”
“你算得了一切,算不出人心。”
展君白对陈余之的话一笑了之,又抬腕看时间:“还剩五秒。对了,找到可盈的时候,她在马六甲的妓院。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谁都不认,除了你。”
随着展君白的描述,陈余之心疼极了,心里的选择也有了痛苦的偏向。
“时间到了。陈医生,你的答案呢?”
陈余之狠狠心,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握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时间,地点。还有,枪。”
“别急,我会准备好一切的。”展君白嘴角上扬,露出胜利的微笑。
被困在旅馆里的江月楼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被人计划好了,还在思索着楚然是否已经联系了白署长,又怎样才能套出军火库的位置。
有服务员进来送报纸,他不在意地翻看着,发现广告栏里有和上次相似的信息,只不过换掉了约定地点的名字。
他立刻紧张起来,走到门口,见刚才送报纸的服务员还没走远,扬声将他叫了回来。
“你送错了,不是我订的报纸。”
服务员满脸抱歉:“不好意思,先生。”
他正准备走向茶几拿报纸,就被江月楼一记手刀打在颈脖上,毫无防备地昏了过去。
江月楼迅速换上他的衣服,在程勇眼皮子底下蒙混出了旅馆,一刻不停地赶往暗号约定的地点。
那是城郊一处湖心亭,平时很安静,周围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陈余之已经等候在那里,心事重重地发着呆,既想快点看到江月楼,又不想他来,内心充满了矛盾。
没一会,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立刻回头,看到江月楼谨慎地走了过来。
“你没事吧?”他俩见到对方几乎是同时开口,都关心着对方的状况。
这句话后,两人又安静下来,对视着,一个满怀歉疚,一个内心煎熬。
片刻后,江月楼率先开口:“对不起。”
“因为那一枪吗?”
江月楼沉默地点了点头。
陈余之笑了,笑容中并无怪罪,有的只是悲凉。
不远处的高层建筑物上,展君白手持望远镜,正看着江月楼和陈余之的互动,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长时间在外,江月楼不是很放心,警惕地在四周看了看,问陈余之:“展君白的人盯得很紧,我不能呆太久。找我来有什么事?”
陈余之目光复杂,右手缓缓插入口袋中,触摸到手枪的冰冷,正如他此刻的心情。“楚然已经联系过白署长,告诉他三爷的事了。”他艰难地开口,浑身微微颤抖。
江月楼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就这个消息?”
陈余之点了点头,回避着他的目光。
以江月楼对陈余之的了解,断不会为了说句话就冒险约他见面。他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浑身上下仿佛都布满了抗拒、心虚和恐惧。
“你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陈余之平静地回答,努力克制内心的慌乱。
江月楼见他逃避,忍不住向他走近一步,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余之,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不管什么事,我们兄弟一心。”
陈余之闻言抬起头,硬是挤出了一抹笑容,轻声对他说道:“恨君不似江楼月,只有相随无离别。月楼,我们终归还是要分开的。”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将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手上却空无一物。
江月楼一愣,再近一步,低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余之的目光瞄向远处的建筑物:“展君白全部都知道了。”
江月楼大吃一惊,瞬间有些失神,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就在周围对吗?”
“他抓了可盈。”
江月楼双眉紧锁,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过意外,直愣愣地看着陈余之。而陈余之也终于不再躲闪,回望的目光坦然平静。
“你来杀我?”江月楼瞬间明白过来。
“今天我们俩必须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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